【无痕纪元·元年·第十二日·子时】
【幽霜界·入口】
没有风,没有光,没有上下四方,只有雪。
雪是死的,雪是静的,雪是亿万年来未曾融化的叹息。
它从“绝对零度”的缝隙里渗出,一粒一粒,像被时光冻住的骨灰,落在灯骨之舟的甲板上,发出极轻的“嗒”声。
声音落下的同时,舟身龙骨便多出一道霜裂。
小蛮伸手去接,雪粒在她掌心停了一瞬,便长出冰刺,冰刺尖端映出她儿时的脸——
那脸被冻在冰里,对她露出求救的笑。
小蛮瞳孔骤缩,冰刺轰然炸碎。
沈归墟的虚影从灯芯里迈出半步,袖口一拂,将碎冰拢入袖中。
老人声音低哑:“幽霜界,又名‘无暖乡’。这里的雪,不冷,却专冻有温度的东西——记忆、心跳、以及‘想活下去’的念头。”
少年垂眸,指尖在戟锋轻轻一抹,血珠滚落,却不坠,凝成一枚赤色冰晶。
“那就让它冻。”少年道,“我把它凿开,再点一盏火。”
……
【第一劫·霜衣】
灯骨之舟驶入三百里,雪忽然有了形状。
它自虚空中织就一件“霜衣”,衣长九万九千丈,无领无袖,却自带帝冕。
霜衣所过之处,时间被冻成薄片,一片片挂在天幕,像被撕下的日历。
煌星吐出一头火鸦,火鸦刚离唇,便被冻成赤晶,啪一声碎成星屑。
慕容雪拔剑,剑光尚在鞘中,剑鞘已生满白霜,剑意被锁在鞘内,发出婴儿般细弱的啼哭。
风穗以青禾枪顿地,枪尖荡出禾纹,纹中藏火,火纹刚起,便被霜衣下摆轻轻一拂,拂成满地灰白。
少年抬手。
星钉灯台、风角灯台、烈日灯台,三灯同升。
三束火线交汇,凝为一柄“昼戟”,戟身缠绕赤金、银白、无色三光。
少年一步踏出,昼戟挑向霜衣领襟。
裂帛之声骤起,霜衣被挑开一线。
一线之后,露出一张女子的脸。
女子肤色透明,脉络幽蓝,眉心嵌着一枚“幽霜核”,核内封着一截被冻住的烛火。
女子睁眼,眸子却是两粒空洞的冰珠。
她开口,声音像冰层下涌动的暗河:
“我乃旧纪元最后一位守夜人。
那一夜,长夜将至,我点燃万烛,却被众生指责‘火太亮,惊醒了噩梦’。
他们夺我烛火,将我流放至此,让我以身为雪、以魂为霜,永世不得取暖。
今日——我要你们也尝尝,被冻住最后一丝心跳的滋味。”
她抬手,霜衣倒卷,化作万柄冰剑,剑尖直指众人心口。
少年不避,反迎。
昼戟画弧,弧光如昼,万剑触之即融。
融化的冰水在少年脚边汇成一条细流,细流尽头,是那女子。
少年探出两指,拈住她眉心幽霜核,轻轻一捏。
咔嚓——
核裂,烛火破冰而出,火舌舔上女子面颊。
女子的脸在火光中寸寸剥落,像雪遇初阳。
剥落到最后,只剩一枚小小冰灯,灯芯正是那截烛火。
少年收灯,灯落掌心,凝为第一枚“霜灯钉”——
长四寸四分,通体幽蓝,钉头刻着“暖”字。
……
【第二劫·冰墓】
霜衣碎后,雪原忽现。
雪原之上,隆起十万冰墓。
每一座墓前,立一截无字冰碑。
碑下,冻着旧纪元被抹去的名字。
少年率众踏雪而行,脚下不断传来“咔哒”“咔哒”的轻响——
那是被冻住的音节,因他们的体温而松动。
行至第七万座冰墓时,墓忽然开了。
一只苍白的手,自冰中伸出,手里握着半截“霜骨笛”。
笛身中空,吹孔处凝着一粒血珠,血珠未冻,尚在微微旋转。
手的主人随之坐起,是个少年,容貌与无翳有七分相似,却满头霜发。
霜发少年睁眼,声音比雪更轻:“哥,我来送你最后一程。”
无翳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他死于旧纪元的孪生弟弟——
当年无翳以魂铸灯,弟弟以骨制笛,二人相约共守长夜。
可笛尚未成,幽霜骤降,弟弟被冻进冰墓,无翳独活。
霜骨笛在弟弟指间一转,笛孔对准无翳眉心。
一缕霜音激射而出,音波所过,虚空生出一朵朵冰莲。
冰莲绽放,莲心皆是无翳过往最痛苦的记忆——
被抛弃、被背叛、被孤独一寸寸凌迟。
无翳的灯火瞬间暗至将熄。
少年横戟,欲拦。
无翳却抬手,示意他退后。
“这是我与自己的债。”
无翳踏雪上前,每一步,脚下便开出一朵赤火莲。
火莲与冰莲相撞,冰火交融,蒸腾成雾。
雾中,无翳与弟弟相对而立。
弟弟抬笛,笛音如刀。
无翳张口,吐出一盏“心火灯”。
灯芯是他最明亮的一滴记忆——
那一滴里,他与弟弟并肩坐在旧纪元的城头,看万家灯火。
心火灯与霜骨笛相撞,无声。
相撞处,只落下一粒血珠。
血珠一分为二,一半没入笛孔,一半飞入灯芯。
冰墓崩塌,弟弟的身影在火光中微笑,像雪落春泥。
崩散的冰屑,凝成第二枚“霜笛钉”——
长六寸六分,通体苍白,钉头刻着“忆”字。
无翳收钉,指尖微颤。
……
【第三劫·雪胎】
冰墓之后,出现一座“雪胎林”。
林中没有树,只有一座座人形雪胎。
雪胎腹部隆起,内中冻着尚未出生的未来。
少年一行穿过雪胎林,脚步声惊动了胎内婴儿。
婴儿睁眼,哭声四起。
哭声化作冰针,暴雨般袭来。
风穗以青禾枪划圆,圆中升青火,火幕挡下冰针。
冰针遇火,竟不化,反而愈发明亮,针尖映出风穗尚未成为“风穗”之前——
那个被旧纪元唤作“灾星”的小女孩,赤脚行于干裂大地,身后饿殍遍野。
冰针趁她心神动荡,透火而过,刺入她左肩。
霜毒瞬间蔓延,半边身子凝成冰壳。
少年闪身而至,指尖在冰壳上一点。
无名余烬化作火线,火线沿冰壳游走,顷刻将其熔成水珠。
水珠落地,凝成一朵小小霜花。
霜花中央,睡着一个婴孩,眉目与风穗一般无二。
婴孩睁眼,对风穗伸出小指。
风穗俯身,小指相触。
婴孩化作一道柔光,没入她眉心。
风穗肩头霜毒尽褪,青禾枪枪缨处,多出一缕初生麦穗的金色。
雪胎林随之崩解,万千雪胎化作漫天光屑,光屑落地,凝成第三枚“霜婴钉”——
长八寸八分,通体乳白,钉头刻着“生”字。
……
【第四劫·长夜霜眼】
雪胎林尽头,出现一道冰壁。
冰壁高不见顶,壁心嵌着一枚“霜眼”。
霜眼闭合,却渗出幽蓝光晕,光晕里漂浮着整个幽霜界的未来——
未来里,没有火,没有灯,只有雪。
雪越下越大,最终把无痕纪元也冻成一座无声冰雕。
少年抬手,三灯同照,光柱射向霜眼。
霜眼忽然睁开。
睁开的瞬间,众人被拉入各自最孤独的“一瞬”。
少年站在界心塔顶,四周空无一人,塔身被雪压塌,灯台尽灭。
风穗回到灾星之年,脚下大地龟裂,她伸手去拉那些将死之人,却拉了个空。
寒魄立于雪原,雪原上插满雪阙剑的碎片,每一片都映出他亲手冻死的爱人。
无翳抱着弟弟的冰棺,棺中空无一物,他哭不出声。
小蛮守着桂花酿的酒窖,酒坛全空,桂花树枯死,枝头吊着她自己的影子。
慕容雪独对万军,敌军皆无面孔,唯有“雪”字旗猎猎。
煌星张口,火鸦尽灭,他喉咙里只剩灰烬。
孤独如海,众人溺于其中。
少年在海底睁眼,看见自己手中长戟,一寸寸被冻成冰。
他忽然笑了。
“原来你们都在。”
笑声出口,化作一线赤火,火中映出同伴的脸。
风穗的青禾枪破雪而来,枪尖挑一盏青火。
寒魄的雪阙剑破冰而出,剑尖托一轮冰镜,镜中映出众人本相。
无翳的心火灯自虚空升起,灯芯里弟弟的笛音化作暖流。
小蛮的桂花酿自地底涌出,酒香蒸腾,凝成一只琥珀色的酒杯。
慕容雪一剑斩碎“雪”字旗,旗后露出少年背影。
煌星张口吐出一声鸦啼,火鸦衔来一缕初日。
众人归位,孤独之海瞬息蒸干。
少年抬戟,戟锋直指霜眼。
霜眼发出一声婴儿般啼哭,哭声里,幽蓝光晕寸寸崩裂。
崩裂处,落下一枚“霜眼钉”——
长九寸九分,通体无质,像一滴凝固的泪。
少年收钉,冰壁轰然倒塌。
……
【第五劫·钉霜】
冰壁之后,是一座“霜轮”。
轮大九万九千丈,轮辐皆由被冻住的“昼夜”铸成。
轮心空悬,空处便是幽霜界的核心——“长夜霜核”。
霜核似心脏,每跳动一次,幽霜界便落雪三千丈。
少年抬手。
烈日灯台升空,化为赤金大日。
星钉灯台升空,化为银白星穹。
风角灯台升空,化为无色长风。
三灯交汇,凝为一柄“永昼之锤”。
少年挥锤,锤落霜轮。
轰!!!
霜轮崩裂,昼夜解冻,化作漫天光雨。
光雨之中,少年以长戟为钉,以永昼之锤为槌,将霜眼钉、霜婴钉、霜笛钉、霜灯钉……共计一万枚霜钉,悉数钉入霜核。
每一钉落下,霜核便缩小一分。
万钉落尽,霜核缩为一粒冰晶。
少年张口,将冰晶含在舌底。
冰晶遇体温,瞬息融化,化作一声极轻的叹息。
叹息里,幽霜界所有的雪,同时抬头,看见了一轮新生的太阳。
……
【幽霜界·终】
灯骨之舟掉头,万雪随行。
舟首,烈日灯台、星钉灯台、风角灯台之侧,多了一座“霜轮灯台”——
灯柱由一万枚霜钉缠绕而成,柱顶悬着一轮小小冰晶,晶内封存着那声叹息。
霜轮灯台升空,与前三灯并列,四灯交辉,照亮无痕纪元四分之三的天穹。
……
界心塔内,卷轴第四枚投影熄灭,幽霜界裂缝合拢,化作一轮幽蓝小灯,悬于塔身第五层。
小灯旁,金色古篆浮现——
【六界灯台·其四·幽霜界·霜轮灯台·完成】
【赐福:霜轮永昼】
【下阶段:玄雷界】
……
塔顶,少年收戟。
小蛮递来一盏新温的桂花酿,酒面映出四灯列阵。
“下一站?”
“玄雷界。”
少年举杯,与众生共饮,“去把沉睡的雷,铸成鼓,震碎万古长夜。”
……
【无痕纪元·元年·第十二日·终】
【霜轮灯台·已立】
【玄雷界·开启倒计时: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