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门外传来“扣扣”两声轻叩,节奏有些缓和的。苏翎芊正指尖捻着书页翻看,闻声抬眼——看起来小川要白跑一趟了。
她扬声应道:“进来。”
门“吱呀”被推开,先探进来的是掌柜那张堆着笑的脸,他弓着腰,手里还拎着个擦得锃亮的铜壶,语气热络得很:“苏姑娘,您瞧瞧谁来了?”
说着侧身一让,他身后跟着的人影露了出来——青布裙洗得发白,裤脚沾着点新鲜的泥点子,手里紧紧攥着个竹编小篮,篮子上盖着块旧布,隐约能瞧见里头草叶的轮廓。不是阿禾是谁?她头发梢还带着点风痕,脸颊泛红,像是赶路急了,见了苏翎芊,眼睛先亮了亮,但看着掌柜在一旁,便抿着唇没先说话。
掌柜把人送到,又笑着打了个招呼:“那苏姑娘您忙着,我先下楼了,有事儿喊我。”说完轻手轻脚带上门,脚步声渐远。
“苏大师……”阿禾先开了口,声音里裹着点抑制不住的欢喜,像是见着了久等的亲人。她往前挪了两步,手里的竹篮往桌上轻轻一放,篮底磕着桌面,发出“咚”的一声轻响——篮子里的草药怕不是装得满实,这声响竟带着点沉。
“我昨日才采够了草药”她抬手抹了把额头,鼻尖还沾着点路上的尘土,鬓角的碎发被汗濡湿了几缕,“天不亮就揣着两个冷饼子往镇上赶,原想着能早些到,没成想……”
她说到这儿,声音低了些,眼里浮起点不好意思,手指悄悄绞着洗得发白的裙角:“过溪的时候鞋滑了,崴了下脚,蹲在岸边缓了半天才敢走,路上就耽搁了些。刚到客栈掌柜一说,才知道您住这儿,还特意寻过我……”
说着抬眼望苏翎芊,眼里亮闪闪的全是感激,又掺着点歉疚:“让您等急了吧?我瞧着日头都升老高了,真是对不住。”
苏翎芊抬手示意她坐,自己也走到桌边,顺手把竹篮往旁边挪了挪,避开桌角:“无妨,你来了就好。”她转身关上门,门闩“咔嗒”落定,屋里瞬间静了些,才看向阿禾,语气沉了沉,“阿禾,我寻你,是为了跟你说一件事”。
阿禾听见苏翎芊开口,心先揪成了一团,指尖猛地攥紧了竹篮的提手,竹篾硌得掌心发疼也没察觉。她抬眼瞧着苏翎芊,嘴唇嗫嚅着,声音里带着没压下去的慌:“苏大师,不会是我爹娘……?”
没等她再问,就听苏翎芊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平淡却稳:“与你爹娘无关。”
阿禾悬着的那颗心“咚”地落回肚里,后背“唰”地沁出层薄汗,连呼吸都松快了些。她抬手抹了把额角,才发现自己竟急出了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才听清苏翎芊后话:“你在张大户家做事,觉得他家小姐平日里待你们如何?”
“哦——是问小姐啊。”阿禾松了口气,眉头舒展开来,语气也热络了,“苏大师您是不知道,我家小姐那是顶好的人,说到自家小姐阿禾眼里闪着光:“她待下人格外和气,从不用主子的架子压人。前几日厨房的王婶打碎了她的玉簪,吓得直哭,小姐反倒笑着说‘碎了正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半分没怪她。”
又想起什么,补充道:“心肠也软得很,每月好几日必去镇外那片老林子布施——那儿总蹲着些逃荒的乞丐,她每次都让家丁扛着两袋米,遇着有生病的穷苦书生,还会让家丁去请郎中,分文不要。镇上人都说,张小姐是活菩萨呢。”
苏翎芊静静听着,指尖在桌沿轻轻叩了叩,原本平和的神色渐渐沉了下来,目光落在阿禾脸上,正色道:“所以我今日寻你,说的便是你家小姐的事。”
“啊?”阿禾脸上的笑僵住了,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眼里的热络淡下去,换上几分茫然,“小姐她……她好好的啊,难道是……身子又不舒服了?”
“比身子不适更棘手些。”苏翎芊缓缓道,“那日我在镇外恰巧撞见她布施,远远瞧了一眼,见她印堂隐有青气,像是被什么东西缠着。我试着算了算她的命格,竟有些惨淡。”
“什么?”阿禾惊得往后退了半步,脚腕磕在凳腿上也没顾上疼,眼睛瞪得溜圆,声音都变了调,“这……这不可能!苏大师您是不是看错了?小姐那般好的人,积了那么多德,怎么会命格惨淡?”
她嘴上说着不信,心里却“咯噔”一下——小姐自半年前身子就弱了,药汤从没断过,前阵子还总跟她说夜里睡不安稳,闭着眼就看见些黑影子在跟前晃,醒来总冒冷汗。当时只当是天气热闹的,如今听苏翎芊这么说,那些零碎的事儿竟串了起来,让她后颈一阵发寒。
苏翎芊见她眼里的惊讶掺着慌,也不急,只端起桌边的茶盏抿了口,指尖轻轻摩挲着盏沿:“我知你难信。但那青气缠得紧,若不早些寻到缘由化解,怕是往后不仅睡不安稳,身子骨也会越发弱下去。”
阿禾咬着唇,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洗得发白的裙角,指节都泛了红。她在张府做了三年,小姐待她恩重如山,若是真能帮小姐,她怎会不愿?可……
“苏大师,您的本事我是知道的,我肯定信您的!”她犹豫着开口,声音低了些,“只是我家老爷夫人已请了外地游方高僧说能给小姐看病……这几日已在家中住下……”
话没说完,又想起昨夜小姐咳着嗽翻来覆去的模样,终是咬了咬牙,抬头看向苏翎芊,想到她的本事,眼里的犹豫散了些:“但……但若是真能救小姐,我总得试试。您容我想想法子——小姐每日辰时会去后院暖房侍弄兰花,那儿偏静,只有刘嬷嬷守着。我午时去送点心,寻个由头说您是我远房表姐,懂些调理身子的偏方,或许能让您见上一面。”
苏翎芊看着她眼里的决然,指尖停在茶盏上,轻轻点了点头:“有劳你了。”
阿禾忙摆手,眼里又亮了些,攥着竹篮的手松了松,篮子里的草药叶片轻轻晃了晃,像是也跟着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