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明殿上,众臣入座,不等有人陈奏政事,皇帝便率先开口。
立太子,这件事早在过完年后刘宇就提过,只不过那时候所有人都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反对。
而后刘宇又私下暗示过,但大家依旧不同意。
而现在,刘宇的班底都已经到了,大乾朝廷的所有势力都被彻底补全,所以此时皇帝再一次提起了这件事。
只不过今天的皇帝似乎格外暴躁,说话时威压感十足,一点也没有平时那副温润儒雅的姿态,仿佛扑食前的猛虎。
刹那间,皇帝的威严笼罩了整个朝堂,而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一刻众人似乎听到了殿外有刀剑出鞘的声音。
一时间,满朝寂静,所有人都坐在那儿不吭声,无一例外地低着头,似乎是默认,也似乎是无声的抗议。
而对于这种现象刘宇早就预料到了,于是他当即就下决定:“既然没有人反对,那朕就下旨了,传旨……”
“陛下……”
刘宇话没说完,下方突然就有臣子出列,拜倒在御前。
这声音刘宇太熟悉了,他都不用看就知道是谁。
“陛下,臣都察院右佥都御史陈宪,有事要奏!”
“如果和立太子无关,那就不要奏了!”
刘宇目光捻着手指,而目光也落在上面,根本就不看陈宪:“朕说了,今天朝会就只议立太子的事,其他的事,等散朝后你我君臣可以到文华殿慢慢谈。”
陈宪丝毫不在意刘宇的态度:“臣所言,正是立储之事。”
“哦?那你说说看!”
“臣以为,此时立储,不妥!”
此言一出,整个朝堂都被震动,在皇帝威压下有些沉闷的朝堂顿时活络起来,那些观点不同的人此时目光都落在了陈宪身上。
所谓投石问路,他们本来还想着怎么试探一下皇帝的态度,而此时有陈宪当这个出头鸟,他们自然是求之不得。
闻言,刘宇捻手指的动作突然顿了一下:“不妥?
立储,乃是定国本,安民心的大事,朕不觉得有何不妥啊?
当然,既是朝会,诸卿都可畅所欲言,我大乾不以言获罪。
陈卿既然觉得不妥,不妨说说不妥在何处!”
陈宪依旧跪在那儿,手持笏板,腰板挺的笔直。
如果是平时,皇帝早就让他起身回话了,但今天皇帝却一反常态。
再加上人家开场的调子,此时几乎所有人都明白了皇帝的意向。
陈宪深吸一口气,恭敬道:“陛下!如今天下尚未平定,天下九州,川蜀,江南都还在周国手中。
前些时候周国内忧外患,我皇不忍江南百姓惨遭战火,因此放任周国大军回援。
如此虽保全江南百姓,但也保全了周国元气,让其依旧有实力与我大乾隔江而望,窃据江南半壁江山。
而自始皇称帝,华夏一统,往后千年间历朝帝王无不以九州归一为头等大事。
而今国家尚未一统,伪周朝廷仍在,此正是陛下励精图治,以期天下归心之时,岂可分心于立储之事?”
陈宪跪的笔直,手中笏板也直挺挺地挡在他面前,既挡住了陈宪的视野,也挡住了皇帝的眼神。
说到此处,陈宪停顿了一下,缓了口气,随后继续说道:“况且,陛下尚未至而立之年,正是如日方升,春秋鼎盛之时。
臣以为此时便议立储之事,未免……未免有些操之过急!
况且大皇子此时刚满周岁,如何担得起储君之重任?
臣曾听闻:‘国有长君,乃社稷之福’
而今皇长子年幼,且陛下又正值壮年,何须急于定下储君?
臣斗胆,若为国计,陛下此时应专注国事,厉兵秣马,以图天下。
而非……而非……”
“而非什么?陈卿素来忠直,从不谄媚阿谀,欲言又止,这可不是陈卿的作风啊!”
刘宇声音平淡,但话里的威胁已经到了不加掩饰的地步。
他很少用这种口吻在公众场合跟臣子说话,但今天的刘宇相比于以往,他简直就是换了个人。
而下方徐业一听这话,也是拼命给许正使眼色,不仅是他连带着六部尚书都是如此。
这些老的都是跟了刘宇许多年了,太清楚自家老板的脾气,所以在听到这话时,他们都知道老板这是要发火了,所以赶紧就给陈宪传信号让他闭麦。
但陈宪对他们的暗示无动于衷,真的就挺着脖子说出了心中所想:“陛下,立储乃国之大事,是为江山社稷择选幼主,是为天下苍生立下嗣君,而非陛下之家事!
此等大事,陛下当以天下为重,而非以一己之偏爱为先!”
我草!
牛逼啊!
陈宪这话一出,朝堂上不知道多少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此时别说是文武大臣,就连参与了这次朝会的诸位亲王都懵了。
默啜,辛邯,梁王……
这些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是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浓浓的不可置信。
尤其是梁王和韩王,此时两人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
不是,这位仁兄这么牛逼的吗?
他一直都这么勇敢吗?
刘宇此时被怼的都是一愣,甚至都被怼的笑出了声。
“陈卿觉得,朕立太子只是因为朕偏爱皇后,因此爱屋及乌,所以才非要立皇长子为太子,是吗?”
陈宪此时是真的头铁,刘宇都被气笑了,可他真就敢顺着往下说:“难道不是这样吗?
陛下对皇后之偏爱天下共知,而皇长子殿下年纪尚幼,品性才具皆未显露,此时仅凭‘嫡长’名分便要册立东宫,这非但是对天下臣民不负责,更是对江山社稷不负责。
况且……”
陈宪缓了口气,一咬牙,直接把剩下的也说了出来:“况且若将来……臣是说万一,万一将来皇长子才具不堪承此重任,届时陛下再行更易,先不说对皇长子有何影响,单单是储君更易这一条,陛下诸子安能不动心。
因争那储君之位而血染宫门的事,纵观史书难道还不够多吗?
如此之举,非但动摇国本,更危急我大乾江山社稷啊!”
陈宪的声音逐渐拔高,而这句话也是彻底的镇住了整个朝堂。
一时间,诺大的崇明殿里陷入了彻底的死寂,所有人的呼吸声都消失了,那交织在空气中的目光此时都变得惊恐起来。
我尼玛……
陈宪这狗东西到底是真的脑残,还是他压根不怕死啊?
皇帝虽然脾气好,但你在人家气头上跟人家聊这个,你也没把人家当人看啊!
陈宪话音落下不久,还不等皇帝发作,徐业便率先出列,手中笏板指着陈宪,大喝道:“陈宪!你狂犬吠日,不敬君父,纵陛下宽仁似海不与你计较,但皇长子之事你怎能信口胡言?
大殿下乃皇后嫡出,身份尊贵,是否贤明岂是你能揣测的?还不向陛下请罪!”
六部尚书紧随徐业身后,赶紧拜倒在御前:“陛下,陈宪此举既无人臣之心,且无人臣之礼。
此人妖言惑众,狂悖犯上,观其行径,已是心智迷失,丧心病狂,纵是陛下宽仁能容之,臣等也万难相容。
臣等请陛下将陈宪轰出朝堂,以正视听!”
六人声音落下,六部,中书,都察院,大理寺,不少支持徐业的人都是纷纷出列,请求皇帝将陈宪轰出去。
对此,刘宇先是笑了笑,随后看着陈宪,问他:“陈卿,你如此说,难道真就不怕死吗?”
面对着这一切,陈宪非但不怕,反而还来劲儿了:“忠臣不畏死!
臣身为御史,监察百官,进谏君上乃臣之职责。
若是明知陛下有错而不加以指责,只是一味谄媚阿谀,这样的人留之何用?”
陈宪慷慨激昂的一句话瞬间就圈了不少粉丝,许正等一些年轻人直接就被触动了。
此时都察院中一名年轻御史出列,直接为他撑场子:“陛下,臣以为陈大人所言极是!
《左传》有云:国之根本,择立需明,岂可轻忽?
立储乃未天下择君,当慎之又慎。
当观其德行,考其才智,方不负天下万民。
储君者,嗣君也,其德行、才智、胸襟,无不关系社稷兴衰,苍生祸福!
岂能仅仅因为其母为皇后,其身为长子,便轻率定鼎!”
紧跟着这人,都察院便又有御史出列:“陛下,满朝公卿皆一味逢迎,唯陈大人不避斧钺,不畏生死,进忠言于御前,表赤诚于驾下。
陈大人一片丹心,肺腑之言,臣伏唯陛下……
纳之啊!”
当陈宪这种愣头青有了支持者,一时间更多人都蹦了出来。
只不过大部分人都只是附议,让皇帝好好考虑陈宪的话。
而此时陈宪却再次开口:“立储,按礼法而言,的确立嫡立长,但事关国家,天下,社稷,苍生,更为我大乾万年计……
国之储君,又岂是仅凭‘嫡’、‘长’二字便可草率决定?
祖宗家法,圣人礼法固然立嫡立长,但若是嫡长不贤,又当如何!”
陈宪最后的一句话宛如滚雷,狠狠地在朝堂上炸开了。
那一刻,不知道多少人被吓得差点跌倒在地,而这一刻刘宇的脸色也是彻底黑了下来。
他盯着陈宪,目光阴冷:“你是说,朕的儿子……
会是个昏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