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华殿里,陈宪批判长公主女子干政的声音可是不小,连带着外面跪着的徐业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那些年轻的对陈宪自然是崇拜的不行不行的,但这群老的却是已经无语了。
他们现在严重怀疑这小子是不是读书把脑子读锈了,否则怎么着也不能说出来这种话啊?
视角切回文华殿,刘宇此时看着陈宪,眼里杀意不断地翻滚着。
玄武门之事,这对于大部分皇帝而言都只能算是忌讳,但对于刘宇来说这绝对算是禁忌。
因为刘宇的皇帝之位虽然是他自己一刀一枪打下来的,出路光明正大,经得起历史的考验。
但是如果把时间线往前推,回到凤仪七年,也就是刘宇即位的那一年,那这一切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那一年草原格局出现变化,先是诸王与可汗王庭貌合神离,随后便是先可汗病重,准备传位。
值此之时,先可汗膝下诸子为争夺汗位竟是自相残杀,甚至还有人妄图杀死先可汗提前上位。
也就是这时候,先可汗第七子也就是而今的天授皇帝,这个素来不喜权势的小王子,在关键时刻不顾艰险带领所部将士起兵勤王,只为保证父亲无恙。
结果人算不如天算,纵然彼时的小王子孝心可嘉,但他终究去晚了一步,先可汗终究是被那几个逆子戕害。
而小王子虽然挂念手足亲情,但乱军之下诸多事情又岂能如愿,结果就是那几位王子互相争斗死于乱军之中,先可汗略带欣慰的传位于七王子。
也正是先可汗的这一英明决定,这才有了漠北中兴。
当然,这是漠北的历史记载,也是无数百姓口口相传的真相,毕竟在那些百姓眼里刘宇几乎算是个神。
但是对于某一部分人而言,事实可是并非如此。
刘宇当年的所作所为,绝对算是玄武门继承法plus版。
毕竟李二当年虽好弑兄杀弟,但好歹给了他爹一个太上皇的名号,让他爹颐养天年了。
可那天夜里,乱军之中,刘宇不仅诛杀了所有可能威胁到他地位的兄弟,更是亲手送老可汗去见了长生天。
当时那刺透心脏的一刀就是刘宇干的,干脆又利落。
这件事真正的知情人并不多,其他地方风言风语大都是一些人猜测的,再加上刘宇即位以后做的确实很好,所以渐渐的就再也没有人去关注这件事了。
到了如今,帝国建立,史官的记载也是以漠北那会儿的史官记录为标准的。
可以说这件事现在已经被淹没在了历史中,应该是不存在翻案的可能性。
但是对于始作俑者刘宇来说,这段不光彩的过去他一直都记得,甚至对这件事极其敏感。
当陈宪说出玄武门这三个字时,刘宇确实是破防了。
他不怕这件事被翻出来,因为那些死人威胁不到他,但是他怕这件事会萦绕着他的儿孙。
玄武门继承制下或许有笨蛋,但绝对没有孬种,李二如此,老四如此,他刘宇也如此。
但是这项制度的连锁反应就是手足相残,兄弟阋墙!
在很早以前刘宇不信报应,反正他烂命一条不服就干。
但是当他有了妻子,有了孩子之后,他怕了!
唐朝的教训,老朱家的教训他太清楚了,所以他是真的怕这些也报应在他的孩子身上。
一个孑然一身的当然可以天下无敌,但是当他有了妻儿之时他又怎么能肆意人生?
王也不例外!
所以这一刻略微破防的皇帝盯着陈宪,身上的杀意纯粹的吓人。
面对着皇帝压低了声音的询问,陈宪依旧不卑不亢:“臣所说的一切,字字句句皆是臣心中所想,既无人教,亦无人授意,陛下若要惩戒,杀臣一人便是,不必牵连他人。”
“你当朕不敢杀你?!”
刘宇顿时来了脾气,一咬牙:“无心!”
话音未落,无心立刻带人冲了进来,同时手已经按在了自己的腰刀上。
“把这个狗东西给朕……”
“陛下!”
刘宇就要下令杀人,一旁的长公主突然起身。
先是一脸紧张地看向皇帝,等到皇帝的脸色由阴冷变成了恼怒之后,她便直接替皇帝下令。
“陛下有旨,无心,把陈宪打入诏狱,无旨意不得探视!”
“臣遵旨!”
说着几个锦衣卫便去押陈宪,而对于长公主这越俎代庖的行为,陈宪顿时炸毛了。
“殿下虽然身份尊贵,但怎可自持恩宠,行此僭越之事!
还有你们,你们就眼睁睁看着吗?锦衣卫而今也都要附逆吗?”
“弄走!”
刘宇实在听不下去了,猛地一拍桌子,而后无心便赶紧和几个锦衣卫把陈宪架了出去。
可陈宪依旧不死心,依然在发表观点:“陛下,长公主目无君父,藐视皇权,此乃大罪啊!
女子干政,牝鸡司晨,陛下难道要重蹈武皇之事吗?
陛下……”
陈宪被弄走了,但是他的声音依旧在这儿回荡着。
这也好在是无心有眼力,一出门就把这货的嘴堵上了,要不然天知道陈大人能说出什么虎狼之词来。
此时刘宇看着眼前的奏疏那是越看越烦,顿时化身桌面清理大师,一怒之下把所有奏疏都掀到了地上。
此时托娅二话不说,走到门外向徐业他们吩咐了一些话,随后又嘱咐了云齐几句。
再然后便折返了回来,开始一本一本地去捡地上的奏疏。
等到她把桌面都整理好,这才慢悠悠走到刘宇身后,两只手按着刘宇把他按回到椅子上,小心翼翼地替他捏肩。
过了好一会儿,听着刘宇的呼吸逐渐平缓,托娅这才柔声说了句:“御医说生气伤肝!”
“伤肝?哼……”
刘宇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似乎都已经无力吐槽了。
“有这样的臣子在,我都能看到寿终正寝的日子在向我招手了!”
“瞎说!”
这话一出,托娅手上力道顿时重了些,疼的刘宇呲牙咧嘴。
毕竟长公主可不是娇滴滴的闺阁小姐,如果动起手来,她绝对是那种等闲数人近身不得的好手。
“再敢胡说八道你试试,别以为你当了皇帝我就不敢打你!”
“喂,我现在还生着气呢,你都不说哄哄我?”
“哄你?怎么,火气这么大是因为昨晚阿依娜没哄好你?要不然今晚让那两个丫头也一块儿过去,你们四个慢慢谈论歇火的事儿!”
“那还是免了吧,我怕都察院那群愣头青明天早上集体吊死在崇明殿!”
“说起这个,我觉得崇明殿这个名字不好听,还不如你原来的奉天殿呢!”
“行,那我回头改一下!”
“哇,我说你就改啊?这要是给那群御史老爷知道了,还不往死了弹劾我?”
“没事儿,你脸皮厚,你就权当不知道!”
“你皮痒了是不是?”
姐弟俩插科打诨了几句,随后刘宇拍了拍肩膀上的小手:“行了,该保的人你已经保了,去后宫看你大侄子吧,我这儿还有事儿呢!”
说着刘宇便打算叫徐业他们进来,结果托娅却抢先一步说道:“不,你现在没事儿了!”
刘宇略微扭头,满脸问号:“怎么个事儿?”
托娅眨巴着眼睛:“我让老徐他们回家歇着了!”
“你大胆!”
刘宇顿时怒了,噌的一下就站了起来。
今天这一个两个的都跟他过不去,让他实在有点绷不住。
所以皇帝一怒之下……
他怒了一下!
当托娅那双好看的桃花眸子盛满水光,贝齿轻咬红唇,委屈又无助地看着刘宇时,皇帝陛下顿时就慌了。
“不是,你别哭啊,我啥都没说……”
“诶,这是干啥?讹人是不是,是不是讹人?我啥都没干啊……”
不等刘宇开始服软,托娅便直接转到他身边儿,哭着抱住了他。
这一举动顿时吓得刘宇手足无措。
他本以为这是老姐在和他闹着玩,毕竟这种情况以前多不胜数,可是渐渐的,他真感觉到了挂在他身上的这个女人在哭,连身体都在轻微的颤抖。
这一刻,刘宇突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托娅虽然面相妩媚绝美,但她骨子里是个很刚强的人,这么多年她真正落泪的次数并不多。
而上一次她哭成这样,还是在凤仪七年初。
那天晚上还是大公主的她跑进了刘宇的帐篷,一头扎进了还没睡着的刘宇的怀里,抱着那个她抱了很多年的少年哭的泣不成声。
“崽崽……我该怎么办啊……我怎么能嫁给他啊?
难道他是可汗他就能决定一切吗?
崽崽,你带我走好不好,我们离开这儿好不好?
我不想嫁给他!”
那天晚上,少年被这句话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而七个月后,少年一身是血的提着一具尸体给少女看。
“放心,他没机会娶你了!而且我们也不用逃了!
从今天开始,我就是可汗,这个家,我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