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轻轻抚摸了他的手背,冰凉的手指触到他微温的皮肤,仿佛还在试图唤醒他。一百三十三天的时间似乎漫长又短暂,医院的白炽灯光始终那样刺眼地照着,墙壁上挂着的时钟滴答作响,记录着她每一个守在床边的孤寂时刻。
小雪慢慢拿起床头柜上的杯子,轻轻地喝了一口温水。她看着辉子的脸,试图在他的表情里找到解脱的征兆。可是什么都没有,他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呼吸轻微而平稳。昨天医生又来了一次,带来了新的检查结果。好转的可能性减少了,但治疗不能停。钱,钱像一个巨大的黑洞,不停地吞噬着她手里的每一分储蓄。
她扭头望向窗外,外面街道上的车流声像遥远的潮汐,动态而响亮,倒也提醒着她现实仍旧运转着。昨晚回到家的时候,她才第一次认真地思考卖房的事。那是他们几年奋斗下来的唯一寄托,温暖的客厅,厨房里弥漫过无数次欢声笑语,书房里贴满了辉子画的那些大胆又纯粹的设计草图……但现在,哪还能称之为家呢?
小雪闭上眼,试图把脑中混杂的念头理清。卖房并不是一时冲动,而是在考虑了所有选择之后的一个理性决定。亲戚朋友借的钱早已搭进去大半,工作收入勉强应付日常开销,可医院的账单像个无底洞。这不只是钱的问题,是一种信念的博弈——如果坚持下去,可能什么都改变不了;如果放弃,她又怕哪天辉子醒来会怪她不够坚强。
楼下护士轻轻敲门进来,送来今天的药单和检查安排。小雪礼貌地道谢,语气温和却隐隐透露出疲惫。护士知道她的处境,拍了拍她的肩,轻声说:“坚持住,一切都会好的。”小雪微微一笑,并没有回应这句善意的安慰。
缓步走到走廊尽头,小雪拨通了老邻居刘阿姨的电话。“阿姨,我们在考虑卖房了。”电话那头静默了一下,刘阿姨叹息着说:“孩子啊,这可是大事,得想好哦。”小雪听着对方的话,心头泛起波澜,却也更加坚定了想法。“是啊,但现在看,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回到病房,她拉过椅子坐下来,握紧辉子的手,语气轻柔:“辉子,我们不能等了。”她不知道他听见没有,或许在某个意识深处,他能感知到她此刻的决绝。卖房对她来说,不是放弃而是另一种坚持。她想起父亲常说过的老话:“只要你不表现出来自大自满,那你就能一直成功。”现在她忽然明白了那背后的智慧——不是靠逞强撑场面,而是勇于认清现实、放低姿态去行动。
那些得道圣人,或许就是这样,内心澄明,处事从容。他们面对命运的无常和生活的重压,却从不急着攀高或示弱。他们懂得以退为进,把每一次危机都视为转折的契机。
傍晚的时候,小雪联系了房产中介。她说得很平静,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叙述了房子的情况,约定好时间上门估价。挂断电话后,她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仿佛悬在心头的石头终于松动了。她不再纠结于“这样做外人会怎么看”,而是想着“为了辉子活下去的可能,一切都值得”。
夜深了,医院渐渐安静下来。她坐在床边,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瞧着辉子熟睡的脸庞。她轻轻哼起那首辉子最喜欢的歌,调子轻柔,仿佛想用旋律告诉他,她并没有退缩——尽管路越来越艰难,但她的心依然向着希望前行。
在她看来,真正的勇气不是不流泪不脆弱,而是明知前路坎坷,还能保持内心的沉着与柔软。那些圣人,并非天生超脱,而是在红尘历练中学会放下骄傲、拒绝浮躁,用朴实的心态迎接每一个转折。她也一样,不再执着于“面子”或“完美”,而是踏踏实实地走脚下的路。
这一夜,对她来说,像是告别,也是开始——告别安稳的过去,开启另一种守护的可能。在漫长而寂静的守候中,她渐渐明白了老子那句话的真谛——自强不息,却不自满;深沉坚韧,却不自负。这就是圣人的境界,也是普通人可以去靠近的境界。
她微微侧过头,望向窗外黑沉沉的天空,明天,太阳依然会升起。而她,也会继续走下去,坚定而温柔。
太阳升起时,小雪悄悄起身,给辉子擦了擦额头,检查了他的输液管和监护仪。一切平稳,她稍稍安心。护士来换药的时候,她轻声问能否推迟今天的探视时间,说有事要出去一趟。对方点头表示理解。小雪带上包,整理了一下头发,走出了医院。
房产中介的办公室离医院不远,她慢慢走着,街道上的阳光很暖,照得她有些恍惚。自从辉子出事,她几乎把所有时间都耗费在医院或家里,很少能在白天走在热闹的街上。行人们匆忙赶路,有说有笑,那样的鲜活对比着她的压抑,但她并没有感到妒忌或委屈,反而生出一种淡淡的平和。
中介姓王,是个四十岁上下的男人,态度客气而有分寸。小雪把房产证和钥匙递过去,语气平静地说:“尽快估个价吧,我们急用。”王中介看了看她略显疲惫的脸,没有多问,只点了点头说下午就能给她初步答复。
从办公室出来,小雪没有马上回医院,而是绕到了附近的一家咖啡馆。她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杯热牛奶,慢慢喝着。窗外车来人往,她忽然想起几年前和辉子刚买下这套房子时,也是坐在这里庆祝的。那时他们还年轻,满怀兴奋地讨论着要怎么装修、要养只猫,甚至还开玩笑说将来要是缺钱了就拿房子抵押……却没想到玩笑成了命运无情的伏笔。
牛奶的温度透过杯子传到手心,小雪低头苦笑。或许成长就是这样——并非你赚了多少钱或赢得了多少掌声,而是你学会了在重压下仍然前行,并且不为此自怜或自傲。
回到医院时,已是中午。她推开病房门,脚步很轻,生怕打扰到辉子。然而眼前的一幕让她愣在原地——辉子竟微微睁着眼,虽然目光还有些涣散,但明显有了意识。小雪心跳骤然加快,几步冲过去握住他的手:“辉子?你醒了?能听见我说话吗?”
他似乎想动嘴唇,却没有发出声音,但眼神里闪过一丝微弱的回应。小雪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她赶紧按了呼叫铃,声音都抖了:“护士,他好像醒了!”
医生和护士很快赶到,检查了一番,确认辉子确实恢复了部分意识。虽然还不能言语,身体也极度虚弱,但这无疑是这几个月来最大的转机。小雪站在一旁,看着医护人员忙碌,心中百感交集。激动、庆幸,还有一丝说不清的茫然——如果他能慢慢好起来,那卖房的决定还需要继续吗?
待医护人员离开后,她重新坐下,轻轻抚摸辉子的脸颊。他眼睛半睁着,目光朦朦胧胧地落在她脸上,仿佛在努力辨识她的轮廓。小雪凑近些,低声说:“别急,我们慢慢来,我在呢。”
整个下午,她都守在他身边,一瞬不瞬地关注着他细微的反应。他偶尔会眨眨眼,或是手指微微动一下,像是拼命想传达什么。小雪耐心地陪他说话,讲一些琐碎的事——昨天邻居家的小狗生了崽、窗外的梧桐又开始落叶、她新学会了一道菜……
傍晚,王中介发来消息,说房子估价基本出来了,比市场价略低,但若急售可以尽快安排看房。小雪看着手机屏幕,沉默良久。辉子的状况给了她希望,可治疗费的压力并未消失。她明白,此刻若因一时好转就动摇决心,反而可能耽误后续的康复。
她低头看着辉子,轻声道:“你会支持我的,对吧?”他似乎眨了眨眼,像是一种无言的回应。小雪微微一笑,心里更加坚定了——无论未来如何,重要的是此刻的选择不掺杂虚荣或恐惧,只为了他能好好地活下去。
夜深时,辉子又睡了过去。小雪没有离开,依旧守在床边,握着他的手。窗外月色清冷,室内只有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她望着他安静的睡颜,想起老子说的“不自满”,忽然明白那不是教人压抑情感,而是教人在顺境中不忘谨慎,在逆境中不失韧性。
她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得道”,但她清楚,这一路走来,她未曾因苦难而炫耀坚强,也未因压力而彻底崩溃。如同那些圣人一般,她只是踏踏实实地,在生活的洪流中,保持着一颗清醒而温暖的心。
日子还要继续,黎明仍会到来。而她,无论面对什么,都将这样平静而坚定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