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另一面。
陈天捏着夜不收的密报,站在乾清宫的地图前,久久不语。
地图上,大明疆域被朱砂笔画出了大片的红色区域,那是魔灾肆虐过的地方,约占全国六成。
而密报里提到的“极西之地”,已经超出了这张地图的范围。
“陛下。”
新任内阁首辅杨廷麟,原南京礼部侍郎,因在魔灾中组织百姓撤离有功,被破格提拔——躬身禀报:“各地灾情统计已初步完成。全国三千余县,有九百余县……已无活口。”
陈天的手颤了一下。
九百个县。
按每县平均两万人算,就是……一千八百万。
这还只是初步统计。
“幸存者呢?”
“约……四千万。”
杨廷麟声音发涩,“但其中三成重伤,五成轻伤,完好无损的……不足两成。”
四千万。
大明鼎盛时人口近亿,现在只剩不到一半。
而且大半带伤。
“粮食储备?”
“各地官仓被魔物破坏七成,民间存粮……”
杨廷麟顿了顿,“十不存一。”
“药材?”
“更缺!尤其是治疗魔气侵蚀的‘净魔草’,全国库存只够……五万人份。”
五万人份。
而需要治疗的人,至少三百万。
陈天闭上眼睛。
他知道会很难。
但没想到……这么难。
“陛下,当务之急是……”
杨廷麟还想说什么。
“朕知道。”
陈天打断他,“传令:第一,所有幸存官员,不论品级,全部下到灾区,组织自救。粮食统一调配,按人头每日发放最低口粮。”
“第二,工部立即组织人手,修复道路、桥梁、水渠。户部清点各地可耕种土地,发放种子、农具,抢种春粮。”
“第三……”
他看向地图上那几个被特别标注的红点,“魔渊虽被封印,但残余魔物还在。命各地卫所,配合民间武者,清剿残余魔物。每杀一魔,赏银十两,可抵赋税。”
杨廷麟一一记下,犹豫道:“陛下,国库……空了。”
“朕知道。”
陈天从怀中掏出一份清单,“这是朕的个人私库,还有宫中,以及各个地方留下的所有金银器皿、珠宝玉器,全部折算成银两,充入国库,算入此次赏银之中。”
“陛下!这……”
“人命关天。”
陈天摆手,“另外,传旨给那些江南富商,告诉他们,捐钱捐粮的,朕记他们一份功劳,来日必有厚报。不肯捐的……等朕腾出手来,亲自去‘借’。”
杨廷麟心中一凛。
他知道,这位皇帝说到做到。
魔灾之前,或许还有士绅敢阳奉阴违。
但现在……
谁敢?
“臣……遵旨。”
三月十五,北京街头。
积雪早已融化,但街上依然冷清。
两侧的店铺十家有八家关着门,开着的也门可罗雀。
偶尔有行人走过,也都是脚步匆匆,面色麻木。
城东的施粥棚前排着长队。
队伍里大多是妇孺老人,一个个面黄肌瘦,眼神空洞。
“下一个。”
棚里的士兵舀起一勺稀粥,倒进破碗里。
粥很稀,能照见人影。
但没有人抱怨。
能活着,有口吃的,已经够了。
“娘……我饿……”
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拽着母亲的衣角,眼睛盯着粥碗。
母亲把碗递给她:“慢慢喝,别烫着。”
女孩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喝。
喝到一半,突然抬头:“娘,爹什么时候回来?”
母亲鼻子一酸,别过头去。
她男人是边军,跟着卢象升将军去了华山。
再没回来。
像这样的家庭,北京城里……到处都是。
“让开!让开!”
一队士兵护着几辆牛车驶来,车上堆满了麻袋。
“是粮食!”
有人惊呼。
士兵们卸下麻袋,在粥棚旁又搭起一个棚子。
一个军官站到高处,大声喊道:
“陛下有旨!凡家中无壮丁、老弱妇孺难以自存者,可凭里正出具的文书,每日在此领取救济粮——每人半斤米,三两豆!”
“真的假的?!”
“半斤米?够吃两天了!”
人群骚动起来。
军官继续道:“另外!十五岁以上、五十岁以下,身体健全者,可报名参加‘以工代赈’——修路、挖渠、建房,每日管两顿饭,另发二十文工钱!”
这下连那些麻木的面孔,都露出了光彩。
有活路。
真的有活路。
“我报名!”
“我也报名!”
“算我一个!”
人们涌向报名处。
死气沉沉的北京城,终于有了……一丝生气。
紫禁城,武英殿。
陈天正在批阅奏章。
奏章堆成小山,每一份都是告急、求援、请粮。
他一份份看,一份份批。
“山东奏:黄河决口三十七处,淹没良田百万亩,急需银五十万两修堤。”
批:准。从内帑拨付。
“河南奏:瘟疫蔓延,死者日增,急需药材十万斤。”
批:准。命太医院全力筹措。
“陕西奏:流民聚众为匪,劫掠州县,请调兵镇压。”
批:不准。流民为匪,皆因无食。开仓放粮,以工代赈。若再有为匪者……斩。
“陛下。”
影七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中。
“说。”
“两件事。”
影七低声道,“第一,江南那些富商,八成已经捐了钱粮。但还有两成……在观望。”
“名单。”
影七递上一张纸。
陈天扫了一眼,记住名字,然后把纸烧了。
“第二件事呢?”
“青城山……”
影七顿了顿,“有人活着出来了。”
陈天猛地抬头:“谁?”
“青云子。”
青城派掌门,那个交出碎片后自爆金丹的老人。
“他还活着?”
“重伤,但活着。”
影七道,“是被猎户在山洞里发现的,已经昏迷了半个月,昨天刚醒。他说……要见陛下。”
“带他来。”
“诺。”
半个时辰后,一架马车驶入紫禁城。
青云子被抬进武英殿时,陈天几乎认不出他了。
原本仙风道骨的老道,现在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脸上布满黑色的魔纹,那是魔气侵蚀的痕迹,虽然被压制住了,但无法根除。
“陛下……”
青云子想行礼,被陈天按住。
“道长受苦了。”
“苦什么……”
青云子咧嘴,笑得比哭还难看,“三百弟子都死了,就老道一个活着……这才是苦。”
陈天沉默。
“老道求见陛下,是为两件事。”
青云子喘了口气,“第一,青城派的传承……不能断。老道时日无多,想请陛下……帮老道找个传人。”
“好。朕答应你。”
“第二……”
青云子从怀中掏出一块玉简,“这是在青城魔渊深处……找到的。”
陈天接过玉简。
玉简很古老,表面刻着云纹,中间有两个字:“天宫”。
“这是……”
“天宫遗址的……‘备份’。”
青云子咳嗽着,“当年天宫崩塌,碎片散落九渊。但核心的传承……被复制了一份,藏在九渊之外。青城魔渊里藏的,就是其中一块。”
陈天注入真元。
玉简亮起,投射出一幅星图。
不是大明疆域图,而是……整个世界的图。
图中,大明只占东方一隅。
往西,越过葱岭,越过沙漠,还有大片土地。
而在极西之地,有一个红点,正在闪烁。
“这是……”
“本源之暗……逃去的地方。”
青云子声音渐弱,“它虽然被陛下斩了一剑,伤了根本,但……它没死。它去了那里,那里有……另一处封印。”
“另一处封印?”
“对。”
青云子闭上眼睛,“陛下可知,为何魔灾只在大明爆发?”
陈天一愣。
他确实没想过这个问题。
“因为……其他地方的封印,还没破。”
青云子苦笑,“两千年前,天宫众神封印本源之暗,不是只封了一处,是封了……九处。大明这处,是第一个破的。下一个……”
他指向星图上的红点:
“就是这里。”
陈天盯着那个红点。
位置在……欧罗巴?
“道长可知,那里是什么地方?”
“不知。”
青云子摇头,“但玉简里有记载,说那里……是‘神陨之地’。两千年前,有另一批‘神’,在那里与魔战过。败了,全死了。他们的尸骨和神器,就埋在封印下面。”
他顿了顿:
“本源之暗逃去那里,恐怕……是想吸收那些‘神’的残余力量,恢复伤势。”
陈天心中一沉。
如果让本源之暗恢复……
那华山下的牺牲,就白费了。
“道长休息吧。”
陈天起身,“朕会处理。”
“陛下……”
青云子抓住他的袖子,“小心……那些‘神’虽然死了,但他们的传承……还在,若是被魔得到……”
话没说完,手松开了。
青云子……去了。
陈天站在原地,许久,轻轻为他合上眼睛。
“厚葬!以王礼。”
“诺。”
影七带人抬走青云子的遗体。
陈天独自站在殿中,看着星图上的红点。
极西之地。
神陨之地。
另一个战场。
“陛下。”
杨廷麟匆匆进来,“各地官员奏报,重建工作已陆续展开。但……人手严重不足,尤其是工匠、医师、读书人……”
“发‘招贤令’。”
陈天头也不回,“凡有一技之长者,不论出身,不论过往,皆可投效朝廷,待遇从优,有功者授官。”
“可这样……会不会太……”
“乱世用重典,末世……不择手段。”
陈天转身,“告诉那些还在讲究出身门第的老顽固,要么出来干活,要么闭嘴等死,没有第三条路。”
杨廷麟咽了口唾沫:“臣……明白了。”
他退下后,陈天走到殿外。
夕阳西下,将紫禁城染成一片金黄。
远处,隐约能听到施工的声音——那是工部在修复被魔物破坏的宫墙。
更远处,有炊烟升起。
百姓开始生火做饭了。
虽然还是稀粥咸菜。
但至少……有烟火气了。
“陛下。”
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
陈天低头。
是个七八岁的小太监,瘦瘦小小的,眼睛很大。
“什么事?”
“御膳房……问陛下今晚想吃什么。”
小太监怯生生地说,“宫里……没多少存粮了,总管说,得省着点……”
陈天笑了:“告诉他们,朕和百官一样,喝粥就行。”
“可陛下……”
“去吧。”
小太监犹豫着退下。
陈天望着天边的晚霞,忽然想起十二年前,在山海关上,和赵胜、侯三他们啃干粮的日子。
那时候真苦。
但真……痛快。
“老赵,老侯……”
他轻声说,“你们说,我现在做的……对吗?”
没有人回答。
只有风吹过殿檐的风铃,叮当作响。
像是……故人在笑。
三月二十,陈天颁布《劫后重建令》。
令文很简单,只有三条:
一、全国土地,无论原主是谁,凡抛荒超过一年者,一律收归国有,重新分配。
二、所有幸存百姓,按人头授田。男子二十亩,女子十五亩,孩童十亩。三年免赋,五年半赋。
三、废除一切人身依附关系。佃农、奴仆、贱籍,全部转为平民,享有同等权利。
此令一出,天下震动。
尤其是江南那些大地主,几乎是要疯了,他们的土地大多抛荒,按新令,全要收归国有!
“这是抢劫!赤裸裸的抢劫!”
南京,一座豪华宅邸内,几个绸缎商人聚在一起,义愤填膺。
“我家三千亩良田,就因为魔灾没人种,现在全成朝廷的了?凭什么!”
“我家也是!”
“必须联名上书!请陛下收回成命!”
“联名?”
一个一直沉默的老者冷笑,“你们忘了苏州张百万的下场了?”
众人一静。
张百万,苏州首富,魔灾前家有良田万亩,奴仆上千。
魔灾爆发时,他不但不救灾,反而趁机囤积粮食,高价卖出。
结果三天前,夜不收上门,以“发国难财”的罪名,抄家、斩首。
全家男丁流放,女眷充入教坊司。
万亩良田,自然充公。
“陛下的意思很明白。”
老者缓缓道,“现在是非常时期,谁挡重建的路,谁就是……敌人。”
“那我们怎么办?眼睁睁看着祖产被夺?”
“祖产?”
老者笑了,“命都快没了,还要祖产?听老朽一句劝吧,主动把地交出去,捐点钱粮,换陛下一个好感。将来……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可……”
“没有可是。”
老者起身,“诸位,时代变了。现在坐在龙椅上那位,不是崇祯,不是万历,他和太祖成祖一样,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你想跟他讲道理?呵呵……”
他摇摇头,走了。
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许久,有人咬牙:“交!总比死了强!”
“对,交!”
“我也交……”
大势所趋,无人能挡。
《重建令》推行得异常顺利。
因为反对的人……要么死了,要么聪明地闭嘴了。
四月,春耕开始。
荒废的田地里,重新有了人影。
虽然人不多,虽然工具简陋。
但种子,毕竟埋下去了。
希望,也埋下去了。
四月十五,夜。
陈天独自登上北京城头。
城下,万家灯火,虽然比魔灾前少了八成,但毕竟……亮着。
他怀里揣着青云子留下的玉简。
玉简里的星图,他看了无数遍。
极西之地,神陨之地。
本源之暗就在那里,舔舐伤口,积蓄力量。
而大明……需要时间。
至少十年。
十年休养生息,十年积蓄力量。
然后,才能远征。
“陛下。”
影七出现在身后,“各地魔物清剿已基本完成。但……有件事很奇怪。”
“说。”
“有些魔物……不是被魔气侵蚀转化的,是……天生的。”
陈天转身:“什么意思?”
“夜不收在西南深山,发现了一种从未见过的魔物。”
影七递上一份报告,“形似猿猴,但浑身长满骨刺,能喷吐毒火。它们……有族群,有巢穴,甚至有简单的社会结构。像是……原本就生活在那里的‘土着’。”
陈天接过报告。
上面画着那种魔物的草图,旁边有文字描述:群居,畏光,食肉,智力相当于七八岁孩童……
“抓一只回来。”
陈天道。
“抓了!但离开巢穴后,它很快就……死了,像是……不适应外面的环境。”
陈天皱眉。
不适应外界环境?
那它们之前是怎么活下来的?
“带朕去看它们的巢穴。”
“陛下,那里很危险……”
“带路。”
两日后,陈天站在西南某处深山峡谷中。
峡谷很深,底部终年不见阳光。
而那种魔物,就生活在峡谷两侧的岩洞里。
陈天隐匿气息,观察了一整天。
他发现,这些魔物确实有社会结构——有首领,有分工,甚至会使用简单的工具。
但它们从不离开峡谷。
仿佛峡谷之外,对它们来说就是……地狱。
“有趣。”
陈天喃喃道。
他想起青云子的话:“其他地方的封印,还没破。”
如果每个封印之地,都有这样的“土着魔物”……
那这个世界,比他想象的……复杂得多。
“陛下,要剿灭它们吗?”影七问。
“不。”
陈天摇头,“封住峡谷入口,立碑警示,禁止任何人进入。”
“为何?”
“因为它们……可能也是‘受害者’。”
陈天看着那些在岩洞间跳跃的魔物,“被封印困在这里两千年,与世隔绝,慢慢演化成了现在的样子,它们……未必是敌人。”
至少现在不是。
大明现在需要的,不是更多的敌人。
是时间。
“回去吧。”
陈天转身,“还有很多事要做。”
回京的路上,陈天一直在想。
本源之暗逃去了极西之地。
西南深山里发现了土着魔物。
这个世界,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他忽然想起天宫遗址里,那个守灵人说的话:
“人皇,不是要统治众生,是要……承载众生。”
当时他不完全明白。
现在,有点懂了。
承载,不止是保护。
是理解,是接纳,是……带着所有生灵,一起往前走。
哪怕有些生灵,长得不像人。
哪怕有些地方,远在天边。
“看来……”
陈天望着远方,轻声道:
“这场仗,还没打完。”
五月初一,陈天下旨:将在北京举行盛大典礼,封赏所有在抗魔战争中立功的将士、官员、百姓。同时,在京师修建“英烈祠”,永祀战死者。消息传出,天下皆动。
那些活下来的人,那些失去亲人的人,都在等待这一天。
等待一个交代,一个认可,一个……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