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天放下笔,看着宣纸上的八个字,眼中闪过坚定的光芒。
三日后,乾清宫。
六部九卿齐聚,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武道普及纲要》的草案摆在每个人面前,厚厚的一摞,整整三十页。
杨廷麟第一个开口,声音干涩:“陛下,此纲要……是否过于激进?‘凡大明子民,六岁起须习武强身’、‘各县设县武院,各府设府武院’、‘公开军中基础功法,许百姓修习’……这,这恐怕会引起天下动荡啊。”
“动荡?”
陈天看着他,“杨爱卿,魔灾时死了多少人,你忘了?”
杨廷麟语塞。
“朕没忘。”
陈天站起身,走到群臣中间,“朕记得清清楚楚,赵胜将军带着五千骑兵赴死时,朕在;卢象升将军断臂冲锋时,朕在;十万边军填进魔潮时,朕在。”
他的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
“诸位告诉朕,如果那时大明有百万练过武、敢拼杀的百姓,还需要死那么多人吗?”
工部尚书小心翼翼道:“陛下,习武需要时间、需要钱粮、需要师傅。现在朝廷刚经历魔灾,百废待兴,实在无力承担如此庞大的……”
“没让你们承担全部。”
陈天打断他,“朝廷出政策,出基础功法,出教官种子。地方出场地,百姓出时间。钱粮……朕从内帑拨一千万两作为启动资金,后续从海贸利润中抽取一成,专款专用。”
一千万两!
群臣倒吸一口凉气。
这可是内帑近三分之一的积蓄!
“陛下,三思啊!”
礼部尚书急道,“武夫当国,历来是取祸之道。百姓习武,万一有人聚众作乱……”
“所以要加强教化。”
陈天早有准备,“武院不仅教武,还要教忠君爱国,教律法条例。朕要让百姓明白,习武不是为了欺压良善,是为了保家卫国,为了在灾难面前有自保之力。”
他顿了顿,语气转冷:
“至于聚众作乱……诸位觉得,是让百姓手无缚鸡之力、遇到灾祸只能等死容易作乱,还是让百姓有饭吃、有武练、有希望容易作乱?”
朝堂寂静。
陈天走回御座:“此事朕意已决。今日不是来商议要不要做,是来商议怎么做。”
他看向兵部尚书:“兵部负责拟定基础功法。要求:简单易学,见效快,适合大众修习。三个月内,朕要看到初稿。”
“臣……领旨。”
“礼部负责编纂武德教材。要把忠、义、勇、信四个字讲透。另外,制定武院规章,明确赏罚。”
“臣遵旨。”
“工部负责武院建设。标准可以低,但必须安全。第一批先在各府治所建,明年扩展到各县。”
“是。”
“户部负责钱粮调度。一千万两启动资金,今日就拨付。后续每季度从海贸公司抽一成利润,单独建账,任何人不得挪用。”
“诺。”
一条条命令下达,雷厉风行。
群臣终于明白,这位皇帝是动真格的了。
十月初五,《武道普及纲要》正式颁布。
天下震动。
反应最激烈的是那些武林门派。
嵩山,少林寺。
大雄宝殿内,各院首座齐聚,气氛压抑。
达摩院首座慧明大师第一个开口:“方丈,朝廷此举,是要断我武林根基啊!基础功法公开,以后谁还来拜师学艺?武院遍地开花,我少林千年传承,将置于何地?”
戒律院首座慧净冷哼:“何止断根基,这是要掘坟!朝廷设武院,分明是要将江湖纳入官府管辖。长此以往,还有江湖吗?”
罗汉堂首座慧能叹气:“可朝廷说得也有道理。魔灾时,我少林武僧死伤惨重,若是百姓都能习武自保……”
“糊涂!”
慧明打断他,“百姓习武是好事,但该由我少林来教!朝廷凭什么越俎代庖?”
方丈玄苦一直闭目不语,此刻缓缓睁眼:“诸位,还记得玄悲师兄临终前的话吗?”
众人一愣。
“玄悲师兄说:魔灾面前,无分佛道,无分正邪,都是人族。”
玄苦双手合十,“朝廷此举,虽触动我少林利益,但于天下苍生有利。我少林乃禅宗祖庭,当有普度众生的胸怀。”
他顿了顿:“传令:少林藏经阁,开放《少林长拳》、《罗汉功》、《易筋锻骨篇》前三层,供朝廷编撰基础功法之用。”
“方丈!”
慧明急道。
“不必再说。”
玄苦起身,“若因门户之见,阻挠利国利民之事,我少林与魔何异?”
同样的一幕,发生在武当、峨眉、崆峒……
有反对的,有支持的,有观望的。
但大势所趋,无人能挡。
十月二十,北京。
第一所“京武院”建成开学。
校场设在原京营驻地,占地百亩,可同时容纳三千人习武。
开学当日,陈天亲临。
校场上,三千名从各军、各衙、民间选拔出来的“教官种子”列队整齐,神情激动。
他们将成为第一批武院教官,学成后分赴各地,传授功法。
陈天站在高台上,只说了三句话:
“第一,你们学的,将来要教给百姓。”
“第二,百姓强,则大明强。”
“第三,好好学。”
没有长篇大论,没有华丽辞藻。
但三千人齐声怒吼:“谨遵圣谕!”
声音震天。
从这天起,京武院每天清晨都能听到练武的呼喝声,从早到晚,不绝于耳。
消息传到民间,反应各异。
北方边镇,老兵们拍手叫好。
“早该这样!要是当年咱们当兵前就练过武,杀建虏时能少死多少弟兄?”
“就是!我儿子八岁了,明年就送他去县武院!”
江南水乡,读书人嗤之以鼻。
“武夫粗鄙,有辱斯文。”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练武?下等人干的事。”
但很快,他们就被打脸了。
十一月初,浙江嘉兴府。
一艘商船在近海遭遇海盗,船上有二十名水手,其中八人参加过本地武院试办的“夜训班”,练过三个月基础拳脚。
海盗登船时,这八人带头反抗。
虽然最后还是被抢了货物,但击伤三名海盗,保全了全船人的性命。
消息传开,江南震动。
“练武……真有用?”
“听说那八个水手,以前都是老实巴交的渔民,练了三个月,就能跟海盗过招了?”
“我家小子明年也去报名!”
风向开始转变。
十二月初,朝廷颁布《武勋爵位暂行条例》。
规定:凡在武院习武有成,通过考核者,可授“武生”功名,相当于秀才,见官不跪,免徭役。
若能立下战功、剿匪功、救灾功,可授“武举人”、“武进士”,乃至“武爵”,最低的“云骑尉”,年俸五十两,可荫一子。
这下,连最顽固的读书人都坐不住了。
秀才多难考?
十年寒窗,百里挑一。
武生呢?
只要肯吃苦,练上一年半载,通过考核就能得!
虽然武生地位不如文秀才,但实惠啊——免徭役!见官不跪!以后还能靠军功升爵!
“爹,我想去武院。”
“去!明天就去报名!”
“娘,我不考秀才了,我要习武!”
“好好好,习武好,将来当将军!”
民间习武之风,如野火燎原,迅速蔓延。
崇祯十三年,腊月。
北京西郊,新建的“英烈武院”迎来第一批学员——三百名英烈子女。
年龄从八岁到十六岁不等。
陈天亲自担任“名誉院长”,每月来授课一次。
腊月十五,陈天照例来到武院。
校场上,三百名孩子正在练拳。
教头是夜不收的一名百户,姓张,断了一条胳膊,但教起拳来虎虎生风。
“出拳要狠!想想你们的爹是怎么死的!”
“是被魔物杀死的!是被敌人杀死的!”
“你们练武为了什么?为了报仇!为了不让你们的儿子、孙子再像你们爹一样死!”
孩子们眼睛通红,出拳越来越狠。
陈天站在远处看了很久,直到课程结束。
“陛下。”
张百户看到他,连忙行礼。
“辛苦了。”
陈天拍拍他的肩膀,“这些孩子……怎么样?”
“回陛下,都是好苗子。”
张百户道,“特别是几个年纪大的,心里憋着火,练得最狠。有个叫赵承志的孩子,才七岁,每天练四个时辰,晕过去三次,醒了接着练。”
赵承志。
赵胜的儿子。
陈天记得,封赏大典时,那孩子还在母亲的怀中。
“带朕去看看。”
学生宿舍里,赵承志正趴在床上,一个医师在给他敷药。
背上、手上,全是练拳留下的淤青和水泡。
“疼吗?”陈天问。
赵承志看到皇帝,挣扎着要下床行礼,被陈天按住。
“回陛下,不疼。”
“撒谎。”
“真的不疼。”
赵承志抬起头,眼神像极了他父亲,“我爹死的时候,比这疼多了。”
陈天心中一痛。
他蹲下身,看着孩子的眼睛:“恨吗?”
“恨。”
“恨谁?”
“恨魔物,恨敌人,恨我自己太小,不能替我爹报仇。”
陈天摸摸他的头:“好好练,等你长大了,朕让你当将军,带兵去报仇。”
“真的?”
“君无戏言。”
赵承志笑了,笑容里有孩子的天真,也有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坚毅。
离开武院时,天色已暗。
陈天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
影七的声音从车外传来:“陛下,刚收到的密报。”
“说。”
“两件事。第一,福建水师在台湾海峡发现荷兰船队,五艘战船,十艘商船,正向澎湖方向航行。”
陈天睁开眼睛:“郑海怎么说?”
“郑将军已率十五艘战船前往拦截。但荷兰人这次……来者不善。”
“第二件事呢?”
影七顿了顿:“锦衣卫在山西,发现一伙流民……不太对劲。”
“怎么不对劲?”
“他们昼伏夜出,行动有素,不像普通流民。而且……身上有魔气残留的痕迹。”
陈天猛地坐直:“魔气?!”
“是!虽然很淡,但锦衣卫中有当年参与华山之战的老兵,能认出来。”
马车里陷入沉默。
良久,陈天缓缓道:“传旨:命山西巡抚严查此事,必要时可调边军协助。记住,要活口。”
“诺。”
马车继续前行。
陈天掀开车帘,看着窗外夜色中的北京城。
万家灯火,炊烟袅袅。
这个帝国正在恢复生机,正在变强。
但危机,从未远离。
海上的西夷,山中的魔踪,极西之地那具正在被黑暗侵蚀的骨骸……
“还不够快啊。”
他轻声自语。
武道普及才刚开始,水师还在扩建,新式火器还在研发,百姓才刚刚能吃上饱饭……
时间。
最需要的是时间。
“陛下,到了。”
马车在乾清宫前停下。
陈天刚下车,就看到杨廷麟匆匆赶来,手里拿着一份奏章,脸色难看。
“陛下,出事了。”
“又怎么了?”
“江南……苏州、松江、常州三府,十六家士绅联名上奏,反对武院占用书院土地,煽动学子罢课,围攻府衙。”
陈天笑了。
笑容很冷。
“终于来了。”
他早就料到会有阻力,只是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爆发。
“他们提了什么条件?”
“三条。第一,停止武道普及;第二,严惩推行新政的官员;第三……要求陛下‘亲贤臣,远小人’,恢复祖制。”
“祖制?”
陈天冷笑,“他们说的祖制,是土地兼并、官商勾结、百姓为奴的祖制吧?”
杨廷麟低头不语。
“传旨。”
陈天语气平静,“第一,命应天巡抚,锁拿十六家士绅家主,押解进京。第二,凡参与罢课的学子,革除功名,永不录用。第三,告诉江南那些人……”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
“朕的改革,不会停。谁挡路,朕就铲了谁。”
杨廷麟心中一凛:“陛下,如此强硬,恐激起民变……”
“民变?”
陈天看着他,“杨爱卿,你错了。百姓要的是吃饱饭,有地种,能活命。只要朕给他们这些,他们就拥护朕。至于那些士绅……他们代表不了民。”
他转身走向乾清宫:
“执行吧。”
“臣……遵旨。”
当夜,八百里加急从北京发出,直奔江南。
与此同时,另一道密旨发往福建,给郑海:“若荷兰人挑衅,可先发制人。这一仗,要打疼他们。”
腊月二十,江南事变的消息传到北京。
十六家士绅家主全部被锁拿,押往京城。
参与罢课的七百多名学子,功名被革。
江南官场震动,但没人敢再说什么,因为夜不收已经进驻各府,盯着所有人的一举一动。
腊月二十五,福建传来战报。
郑海在澎湖海域与荷兰舰队遭遇,激战一日,击沉荷兰战船两艘,俘获一艘,商船全部扣留。
荷兰东印度公司驻巴达维亚总督,正式向大明递交国书,要求“和平谈判”。
陈天的回复很简单:“可以谈。但前提是,荷兰舰队退出南洋,承认大明海权。”
强硬得让所有人目瞪口呆。
腊月三十,除夕。
北京城张灯结彩,鞭炮声此起彼伏。
这是魔灾后的第一个新年,百姓们格外珍惜。
皇宫里,陈天设宴款待群臣。
酒过三巡,陈天起身,举杯:
“这一年,大明不容易。死了很多人,流了很多血。”
“但大明站起来了。”
“新政在推行,武院在建,水师在壮大,百姓……在笑。”
他看向众人:
“这杯酒,第一敬战死者。没有他们,就没有今天。”
“第二敬在座诸位。没有你们,新政推不下去。”
“第三……”
他顿了顿,“敬未来。敬那个更强、更盛、更光明的大明。”
“干!”
“干——!”
群臣举杯,一饮而尽。
宴席散去时,已是子时。
陈天独自登上乾清宫屋顶,俯瞰整个北京城。
夜色中,万家灯火如星海。
远处,英烈祠的长明灯,在寒风中摇曳。
更远处,隐约能听到武院传来的呼喝声——那是留校的学员,在加练。
这个帝国,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不一样。
“陛下。”
影七悄无声息地出现。
“说。”
“山西的锦衣卫传回消息,那伙流民……找到了。”
“在哪儿?”
“五台山深处,一个废弃的寺庙里。锦衣卫不敢打草惊蛇,只在外围监视。”
陈天眼神一凝:“有多少人?”
“大约三百。但奇怪的是……他们似乎在……祭祀什么。”
“祭祀?”
“是!每夜子时,所有人聚集在寺庙大殿,跪拜一尊……黑色的佛像。”
陈天沉默片刻:“继续监视,不要惊动。等过了年,朕亲自去一趟。”
“陛下要亲往?”
“嗯。”
陈天看着北方,“有些事,得亲眼看看。”
他顿了顿:“另外,传旨给工部:开春之后,加快‘神机营’的组建。新式火器要尽快列装。”
“诺。”
影七退下。
陈天独自站在寒风中,久久不动。
武道普及,水师扩张,火器革新,新政推行……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但心底那份不安,始终没有散去。
极西之地的黑暗,海上的西夷,山中的魔踪……
还有那具正在侵蚀十二翼骨骸的本源之暗碎片。
“时间……”
他喃喃自语。
还需要更多时间。
更多力量。
更多……能撑起这个帝国未来的人。
寒风吹过,卷起他的龙袍下摆。
远处,新年的钟声敲响。
崇祯十三年,结束了。
但属于大明的传奇,才刚刚开始。
而在五台山深处,那座废弃的寺庙大殿里,三百名眼睛泛着红光的“流民”,正跪在一尊三头六臂的黑色佛像前,低声诵念着晦涩的经文。
佛像的眼睛,缓缓睁开。
露出一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