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南岸的暮色裹着湿冷的水汽,将临时营地的篝火压得只剩一点橙红。
刀疤张蹲在溪边,用粗布反复擦拭老马头留下的船桨,桨身上狼耳纹的刻痕被河水浸得发深,指尖蹭过“护少主”三个字时,指节不自觉地发颤。
这是老马头最后刻下的,墨汁混着他的血,早与木头长在了一起。
阿璃坐在篝火旁,怀里抱着那半块狼图腾玉佩,指尖反复摩挲玉佩边缘的裂痕。
那是苏凝临终前塞给陈婆的,后来陈婆又缝进她的襁褓,十六年来,玉佩暖得像母亲的手。
她抬眼望向河面,老马头牺牲的地方只剩粼粼波光,忽然想起他最后那句“燕云在,汉魂不亡”,眼泪又砸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少主,别太难过。”红妆走过来,将一件烘干的粗布外衫披在她肩上,指尖触到阿璃冰凉的手背,又往篝火里添了块松枝,“老马头是燕云的汉子,他走得值。你看这船桨——”
她指向刀疤张手里的桨,“上面的刻痕不是乱划的,是北境旧驿站的坐标。”
苏文清闻言立刻凑过来,从怀里掏出李勇给的水路图,将船桨压在图上比对。
果然,狼耳纹的弧度与图上“青溪驿”的标记完全重合,桨尾不起眼的小缺口,正好对应驿站后山的泉眼位置。
“是老马头的心思。”苏文清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他早料到我们要找旧部,提前把驿站坐标刻在了桨上。”
秦虎单臂撑着红缨枪,站在营地外围警戒,左臂的伤口还在渗血,却依旧脊背挺直。
他望着远处官道的方向,忽然开口:“红妆姑娘,你说那队‘货郎’真是李崇的人?”
红妆点头,从袖中摸出一小块玄色布片——是方才李勇船队撤退时,她悄悄捡的,布片内侧绣着极小的“雨燕”纹,“这是武宁节度使府亲卫的标记,当年我在府中,见过李崇的贴身侍卫穿过。”
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极轻的马蹄声,秦虎立刻握紧长枪,刀疤张也瞬间抽出断雪刀。
却见一个穿粗布短褂的少年骑着匹瘦马而来,手里举着个裹着油纸的布包,见了篝火便翻身下马,声音带着怯意:“是……是燕云的各位吗?林小五大哥让我送消息来。”
布包里是林小五的亲笔信,字迹潦草却有力:“沈从安已知老马头牺牲,派血影楼杀手沿黄河南岸追来,青溪驿有旧部接应,速往!”信末还画着个小小的狼图腾,与阿璃玉佩上的纹路分毫不差。
刀疤张将船桨绑在马鞍上,桨身贴着马背,像老马头还在身边。
他转身看向众人,断雪刀在篝火下泛着冷光:“兄弟们,老马头给我们指了路,咱们不能让他白死。今夜就动身去青溪驿,找到旧部,再图报仇!”
阿璃站起身,将玉佩塞进衣襟,指尖触到温热的狼纹时,忽然觉得心口有股热流在涌。
她想起陈婆教她缝狼图腾内衬时说的“阿璃,你爹的魂在北境,在燕云的兄弟里”,想起赵烈教她听风辨位时说的“柳寻的耳朵,会帮我们听着危险”,忽然握紧了腰间的短刀,刀鞘上的“燕”字,此刻亮得像颗星。
篝火被夜风卷灭时,五人的身影已融入夜色。
马蹄踏过湿软的草地,朝着青溪驿的方向去,船桨在马鞍上轻轻晃,像老马头还在低声叮嘱:“少主,慢些走,北境的春天快到了。”
天刚蒙蒙亮,青溪驿外的竹林就飘起了薄雾。
阿璃骑着枣红马走在最前,忽然勒住缰绳,掌心贴在潮湿的地面。
按赵烈教的“听风辨位”,三里外有马蹄声,轻重不一,且没有正规骑兵的“重-轻-重”节奏,更像江湖杀手的骑术。
“有埋伏!”阿璃的声音刚落,竹林两侧就窜出十几个黑衫人,袖口的血影纹在晨光下泛着冷光,正是沈从安派来的血影楼杀手。
为首的汉子脸削得像刀,手里短匕淬着青黑的毒,直扑阿璃而来:“镇北王的孽种,拿命来!”
“敢动少主,先过我这关!”刀疤张纵身跃起,断雪刀劈出一道寒光,刀风扫过竹林,竹叶簌簌落下。
他右臂旧伤被牵动,疼得额角冒冷汗,却依旧招招狠戾——这刀是燕云的魂,不能让少主在他眼皮底下出事。
秦虎单臂挺枪,枪尖红缨在空中划出弧线,精准挑飞一名杀手的短匕。
左臂的绷带被血浸透,他却浑然不觉,想起老马头在黄河上的决绝,想起石敢替他们挡剑的模样,枪杆砸在地上时震得竹叶乱颤:“俺燕云的枪,专挑奸贼的命!”
红妆突然扯下头上的帷帽,指尖摸出袖中苏晚的绣针——针上淬的麻药是她在节度使府时偷偷熬的,当年苏晚说“这针专扎欺负你的人”,此刻她扬手一挥,绣针像雨点似的射向杀手的膝盖,中针者瞬间栽倒,疼得蜷缩在地。
苏文清则绕到竹林后侧,从怀里掏出几枚飞镖,对准杀手腰间的箭囊掷去。
飞镖虽短,却精准打落了三柄弩箭,他又将随身携带的硫磺粉撒在地上,借着晨雾的掩护,硫磺粉遇风飘向杀手的眼睛,一时间咳嗽声、惨叫声此起彼伏。
阿璃没躲在后面。她想起赵烈教她的“石子辨位”,弯腰捡起地上的碎石,对着左侧竹林掷去。
石子落地的声响刚起,就有个藏在树后的杀手暴露了位置。“苏叔,左后方有弩手!”
她喊着,又摸出颗石子,精准砸中那弩手的手腕,弩箭“当啷”掉在地上,箭尖的毒汁溅在竹叶上,瞬间烧出个小黑洞。
刀疤张趁机挥刀砍向为首杀手的脖颈,刀锋划破空气时,他忽然瞥见杀手腰间的铜牌——上面刻着“沈”字,与当年魏三腰间的令牌一模一样。
“是沈从安的死士!”他怒吼着加重力道,刀身切入皮肉的闷响里,杀手的血溅在狼耳纹的船桨上,像给老马头报了半分仇。
残存的杀手见首领已死,顿时慌了神,转身就想往官道逃。
秦虎哪里肯放,单臂举枪掷出,枪尖穿透最后一名杀手的肩胛,将人钉在竹干上。“说!沈从安还派了多少人来?”
秦虎上前一步,声音如洪钟,震得杀手牙齿打颤。
“还……还有两队,往青溪驿后山去了……要抓……抓驿站的旧部…….”杀手的声音断断续续,刚说完就疼得昏了过去。
苏文清立刻扶起受伤的杀手,从怀里掏出半瓶醒神药灌下去:“不能让他们伤了旧部!我们速往驿站接应!”
阿璃跟着刀疤张他们往驿站跑,路过溪边时,又回头望了眼竹林。
晨雾渐渐散了,阳光透过竹叶洒在地上,像碎金似的。
她摸了摸怀里的玉佩,忽然觉得老马头、石敢、柳寻他们都在看着——看着她一步步长大,看着燕云的兄弟重新聚在一起,看着北境的风,终于吹向了希望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