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暮色沉得浓重,唯有篝火在空地上噼啪燃着,火星不时裹着暖意窜起,将围坐的众人脸庞映得明暗交错。
众人静着声,听陈璃慢声讲起她与巴图初识的往事。
那是阿璃与赵烈在风雪中分别后,独自前往老刀酒馆……
北境的风雪像淬了冰的刀子,刮过阿璃的粗布衣裳,也刮过她紧攥着狼图腾玉佩的手心。
玉佩边缘的刻痕硌着指腹,传来一丝微弱的暖意,仿佛父亲萧策的目光,穿透十六年的风雪,落在她肩头。
她记得赵烈临别时的话:“少主,前面不远就是你张猛叔开的‘老刀酒馆’,我还得往汴梁。就此别过,少主多保重!”
赵烈要去完成柳寻的遗愿,联络燕云旧部,更要为阿璃铺路。
阿璃点点头,目送赵烈魁梧的身影消失在茫茫雪雾中,马蹄印很快被新雪覆盖。
而阿璃,则深吸一口凛冽的空气,朝着老刀酒馆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
风雪愈发猛烈,视线所及不过丈许。
临近一处密道分叉口,阿璃突然停住脚步。
并非因为疲惫,而是风中传来异样的声响。
不是自然的呼啸,而是刻意压低的马蹄声,裹着金属甲叶摩擦的“沙沙”声,沉重、整齐,带着一股冰冷的杀伐之气。
她猛地趴下,左耳紧贴冰冷的冻土,用赵烈倾囊相授的“听风辨位”之术仔细聆听。
声音来自前方开阔地,马蹄落地的节奏刻意放慢,是“重-轻-轻”的瘸瘸拐拐步态,而非正规骑兵的“重-轻-重”。
更有一股淡淡的松油味顺着风飘来——前面有陷阱!
阿璃的心瞬间揪紧。
她立刻改变路线,绕到密道侧面的矮坡上,伏在雪地里向下望去。
果然!十几个身着漆黑重甲、面覆狰狞铁面的兵卒,正埋伏在开阔地边缘,马鞍上挂着引诱人的铜铃。
为首一人,身形格外魁梧,玄铁重甲在雪光下泛着幽冷的乌光,腰间悬着一柄蟒纹佩刀,刀鞘上沾着暗红的、早已干涸的血渍,像是某种残忍的勋章。
他骑在一匹异常高大的黑马上,眼神如同鹰隼隼般扫视着密道出口,正是黑甲卫统领——魏忠。
“魏统领,那丫头真会走这条路?”一个黑甲卫小卒低声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魏忠没有回头,只是缓缓摩挲挲着刀鞘上那抹刺眼的暗红,指腹感受着那早已渗入金属纹理的粘腻感。
那是十六年前午门广场上,苏砚卿的血。
他记得那少年书生临死前嘶吼“燕云在,汉魂不亡”的模样,也记得鲜血溅在刀鞘上时那温热的触感。
他从未擦拭,任由它凝固、发黑,成为他功绩的一部分。此刻,这血渍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他的冷酷与权威。
“沈大人料事如神。”魏忠的声音像砂纸磨过铁块,冰冷而嘶哑,“镇北王的孽种,必走此路。她身边那个老卒赵烈,嗅觉灵敏,定会避开大道。这密道,是必经之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埋伏的部下,带着不容置疑的狠戾,“记住,沈大人要活的。但若反抗激烈……格杀勿论!取其首级者,赏百金,升百户!”
他猛地抽出腰间蟒纹佩刀,刀身寒光一闪,映着他毫无表情的铁面:“布好绊马索,弩手准备。铜铃摇响,便是信号。我要让她插翅难逃!”
阿璃趴在雪坡上,将魏忠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恐惧像冰水一样漫过四肢百骸,但随即被更强烈的愤怒取代。
沈从安!魏忠!午门广场的血债!
苏砚卿叔叔的冤屈!父母的牺牲!一幕幕惨烈的画面在她脑中翻腾。
她摸了摸怀里的玉佩,又想起赵烈教她的“听风辨位”,陈婆缝衣时的温柔叮嘱……不,她不能死在这里!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观察。
开阔地呈口袋状,魏忠带着几名亲卫守在口袋中央,两侧埋伏着弩手和绊马索。
唯一的生机,是口袋后方那片相对稀疏的松林。
阿璃悄悄抓起一把雪,捏成团。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将雪团掷向左侧最粗壮的一棵松树!
“啪!”雪团砸在树干上,积雪簌簌落下。
“谁?!”魏忠厉喝一声,鹰隼隼般的目光瞬间锁定声音来源。几个黑甲卫下意识地调转弩箭方向。
就是现在!
阿璃像离弦的箭一般,从矮坡上猛地窜出,并非冲向魏忠,而是以最快的速度,朝着口袋后方的松林狂奔!
她瘦小的身影在风雪中如同一只受惊的兔子,利用地形起伏和稀疏的灌木作为掩护。
“抓住她!”魏忠反应极快,怒喝一声,一夹马腹,那匹高大的黑马如同黑色闪电般冲出!
他身后的黑甲卫也纷纷策马追赶,沉重的马蹄踏碎积雪,溅起漫天雪沫。
“放箭!”魏忠下令。数支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射向阿璃后背!
阿璃头也不回,凭借“听风辨位”的本能,在奔跑中忽左忽右地变向。
一支弩箭擦着她的发梢飞过,钉在前方的树干上,箭尾兀自颤抖。她甚至能感觉到箭矢带起的冰冷气流。
魏忠的马快,几个呼吸间便已逼近。
他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快意,蟒纹佩刀高高举起,刀锋直指阿璃纤细的后颈!
他甚至能看清少女因奔跑而散乱的发丝下,那因恐惧和愤怒而紧绷的侧脸轮廓。
千钧一发之际,阿璃猛地向前扑倒,顺势滚入一片低洼的雪坑!
魏忠的刀锋几乎是贴着她的后背掠过,斩断了几缕飞扬的发丝。
魏忠勒马急停,战马人立而起,发出暴躁的嘶鸣。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雪坑里的阿璃,如同看着一只待宰的羔羊。他缓缓举起刀,刀尖上一点雪粒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小孽种,跑啊?怎么不跑了?”魏忠的声音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沈大人念你是萧策血脉,想给你条活路。乖乖跟我回去,少吃点苦头。”
阿璃蜷缩在雪坑里,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她抬起头,脸上沾满了雪泥,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没有丝毫屈服,只有刻骨的恨意和一种超越年龄的决绝。
她死死盯着魏忠刀鞘上那抹刺眼的暗红——那是苏砚卿的血!是无数燕云兄弟的血!
“呸!”阿璃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声音嘶哑却清晰,“沈从安的走狗!你也配提我爹的名字?十六年前京师午门广场的血,燕云兄弟的血,我迟早要你们百倍偿还!”
魏忠脸上的戏谑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被冒犯的暴怒。
一个黄毛丫头,竟敢如此辱骂他,辱骂沈大人!
他眼中凶光毕露:“找死!”蟒纹佩刀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朝着雪坑狠狠劈下!
然而,就在刀锋即将触及阿璃的刹那,阿璃动了!
她并非格挡,也非闪避,而是用尽全身力气,将一直紧攥在手中的一把碎石和雪块,猛地朝着魏忠胯下战马的眼睛扬去!
“唏律律——!”
战马猝不及防,被碎石雪块迷了眼睛,剧痛之下猛地扬蹄嘶鸣,前蹄乱蹬!
魏忠猝不及防,身体猛地一晃,差点被掀下马背!劈下的刀势也为之一滞。
就是这电光火石的一瞬!
阿璃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从雪坑中弹射而起!
她没有武器,但她有赵烈教她的格斗技巧,有这十六年在北境挣扎求生的狠劲!
她避开因马匹受惊而略显慌乱的刀锋,矮身欺近,双手死死扣住魏忠持刀的手腕,用尽全身力气向下一扳!
同时,膝盖狠狠顶向马腹!
魏忠手腕吃痛,加上马腹受袭,战马更加狂躁,他重心不稳,竟被阿璃这拼死一搏从马背上硬生生拽了下来!
“砰!”两人重重摔在雪地上,溅起大片雪雾。
魏忠又惊又怒,他万没想到这看似弱小的丫头竟有如此胆魄和力量!
他怒吼一声,反手一拳砸向阿璃面门!
阿璃侧头躲过,拳风擦着她的脸颊掠过,火辣辣地疼。
她死死咬着牙,不顾一切地缠住魏忠,用指甲抠,用牙齿咬,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幼兽!
“滚开!”魏忠暴怒,猛地发力将阿璃甩开。
阿璃在雪地上翻滚几圈,嘴角渗出血丝,但她立刻挣扎着爬起来,手里已经多了一块尖锐的石头!
此时,其他黑甲卫也围了上来,但碍于魏忠与阿璃缠斗在一起,一时不敢放箭。
魏忠看着眼前这个衣衫褴褛、嘴角带血,却眼神凶狠如狼的少女,心头第一次掠过一丝寒意。
这眼神……竟有几分当年萧策在绝境中的影子!
但他随即被更大的怒火淹没。
他可是黑甲卫统领!怎能被一个小丫头弄得如此狼狈?
他抹去脸上的雪泥,眼神阴鸷鸷得可怕,缓缓举起蟒纹佩刀:“小孽种,我改主意了。沈大人要活的,但没说要完好的!今天,我就先废你一条腿!”
他一步步逼近,刀锋在雪地上拖出一道深痕。
阿璃攥紧手中的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她知道自己不是魏忠的对手,但她绝不会束手就擒!
她死死盯着魏忠,准备迎接最后的搏杀。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鹰唳!
紧接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