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帐内的定策声刚随着松炭火星渐歇,帐外的风雪却仍裹挟着冰粒,簌簌打在玄甲上,将众人分散的脚步声揉进夜色里。
阿璃与红妆已提着油灯去后营清点火油、核对山神庙地形图,柳彦舟也带着北府新燕云弟兄抄起弓箭,预备连夜去北郊标记埋伏点;而按柳彦舟此前与阿璃商议的部署,早在截获那只带焦信的信鸽时,便已派周达领着五十名亲兵,往城西药铺“济世堂”去了。
此刻的周达正立在药铺斜对巷口的老槐树下,肩上新裹的布条被寒风浸得发硬,旧年箭伤被雪气一激,钝痛顺着肩骨往脖颈窜。
他抬手按了按腰间玄铁长枪,目光越过飘落的雪片,牢牢锁着“济世堂”门匾下那扇透着昏黄烛火的窗。
柳彦舟临走前的叮嘱还在耳边:“王掌柜是姚知福安在云州的暗线,必藏着邪术师与粮草的秘辛,切记先断他退路,莫让他烧了证据。”
此刻五十名北府新燕云军士已将药铺围得水泄不通,玄色甲胄落满碎雪,刀刃映着雪光,寒得能渗进骨头缝。
周达压低嗓门,喉间滚出指令:“动作轻,别惊了里面的。”
话音刚落,他瞥见窗棂上的昏黄烛火里,一个黑影正飞快地往炭盆里塞东西,纸燃着的焦糊味顺着窗缝飘出来,混在风雪里。
“不好!”周达心头一紧,左腿猛地发力,侧门“哐当”一声被踹得脱了合页,木屑飞溅间,他率先冲进去。
肩头旧伤被牵扯得剧痛,他闷哼一声,却半点没停,玄铁长枪如惊雷出鞘,直指屋中那人。
屋中央,王掌柜正攥着半张燃着的信纸往炭盆里丢,见玄甲兵闯进来,脸色“唰”地白了,手忙脚乱就去抓桌案上的乌木匣子。
周达眼疾手快,长枪尖一挑,“铛”的一声,匣子被打落在地,油纸裹着的粉末滚了一地,还有枚青铜令牌从匣底滑出来,正面“姚”字的刻痕深而清晰,边缘磨得发亮,显是常年揣在怀里的。
“王掌柜,还想销毁证据?”周达上前一步,靴底重重踩在那半张未烧尽的信纸上,玄甲上的冰碴落在青砖上,脆响刺耳。
他扫了眼四周:药柜上的瓷瓶倒了好几个,丹炉里冒着余烟,药材的苦涩里裹着一缕极淡的腥气,像受潮的铁锈混着腐草,正是赵烈中“乱心散”时,他在军帐里闻到的那股怪味。
王掌柜被长枪指着胸口,身子还在往后缩,右手却悄悄摸向药柜下的暗格。
周达早瞧得分明,左脚一扫,如铁钳般踩住他的手腕,
“啊!”王掌柜痛呼出声,指缝间掉出个绣着毒草的绢囊,毒粉撒在青砖上,瞬间冒起白烟,裹着细小的火星,在砖缝里烧出几个黑印。
“还敢用毒?”周达加重力道,眼中冷意更甚,“赵将军的‘乱心散’是你下的,染坊的暗线是你联络的,论钦陵跑了,你还想替姚知福瞒到什么时候?”
王掌柜被踩得指骨咯吱响,额上冷汗混着雪水往下淌,却仍梗着脖子:“周将军说笑了!我只是个开药铺的,哪里懂什么‘乱心散’?定是你们抓错人了!”
“抓错人?”周达嗤笑一声,弯腰时玄甲碰撞出脆响,指尖捏着那半张信纸,轻轻吹灭火星。
纸上只剩“水闸”“龙脉”几个字,墨痕未干,却与之前杂役招供的“京师皇家园林水闸”严丝合缝。
他又拎起那枚青铜令牌,在王掌柜眼前晃了晃:“这令牌是姚知福的吧?去年你儿子在京师考科举,被人诬陷作弊,是姚知福出面保下来的。你以为我们没查过你的底细?”
这话像根针,戳破了王掌柜最后的硬气。
他浑身一僵,眼神猛地缩了一下,嘴角的弧度瞬间垮了,冷汗顺着下巴滴在青砖上,砸出小水点。
周达见他松了劲,便收回长枪,却立刻让两名燕云军上前,死死扣住他的胳膊,防的就是他再耍花招。
“我说……我都说……”王掌柜瘫坐在地上,声音发颤,肩膀垮得像没了骨头,“是姚相逼我的。他说我儿子要想在京师立足,就得替他做事。最初只是让我打听云州的粮草动向,后来……后来他给了我‘乱心散’的方子,让我想法子下到赵将军的药里。”
“怎么下的?”周达往前凑了半步,目光如炬,“赵将军的药都是亲兵查验过的。”
“是‘忘忧草’。”王掌柜咽了口唾沫,不敢抬头,指尖抠着青砖缝,“赵将军伤后常来抓滋补汤药,我在药里加了‘忘忧草’,既能盖了‘乱心散’的苦味,还能让药性慢些发作……我本不想害他,可姚相说,我不照做,就把我儿子重新抓进大牢,还要诛我九族……”
周达眉头紧锁,指节在长枪杆上敲了敲:“姚知福在京师皇家园林水闸里藏了什么?邪术师的事,你知道多少?”
“邪术师”三个字刚出口,王掌柜的身子就开始发抖,牙齿打颤,声音带上了哭腔:“水闸里藏的是……是龙脉图的残卷!姚相说,北境龙脉在阴山深处,拿到残卷,再让邪术师控住北境的兵,就能颠覆朝廷……另外,小的还偶然听说姚相准备在京师太庙布下龙脉阵,想用太子的血献祭……”
“三日后北郊山神庙接头,接头人是谁?邪术师到底有什么本事?”
“姚知福要在京师太庙布下龙脉阵,要用太子的血献祭?”
周达往前逼了逼,声音沉得像冰,“说清楚。”
王掌柜的脸白得像纸,眼神里满是惊恐,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接头人戴青铜面具,我没见过他的脸……只知道他会用符纸扎小人,还能……还能让死人动起来。至于姚相准备在京师太庙布下龙脉阵,想用太子的血献祭,小的真是不知真假。您就是打死我也不知道……”
他声音发飘,冷汗浸湿了后背,“姚相的人说,那些邪术师是从南疆来的,能吸活人的阳气,符纸贴在士兵身上,就能把人变成只会杀人的傀儡。三日后他们到了山神庙,会给我送‘控制符’,让我悄悄贴在云州守军身上……”
周达听到这里,心头“咯噔”一下,若真让邪术师得手,云州的兵岂不成了敌人的刀?
他刚要再问,王掌柜突然抬起头,眼神里满是绝望的哀求:“周将军!我还有事说!姚相在云州藏了后手!城西粮仓下面埋了炸药!若邪术师没能控住士兵,他就会让暗线引爆粮仓,断了云州的粮草!暗线的记号是……是腰间系着红绳!”
“什么?”周达脸色骤变,右手猛地按在腰间佩刀上,指节泛白,转身对身后的燕云骑喊:“邓军,你带十个人去城西粮仓,逐人搜查!凡是腰间系红绳的,一律拿下!剩下的人看好王掌柜,押回都护府,交柳公子再审!”
“是!”领头的燕云骑十人队首领邓军等齐声应下,架着王掌柜往外走。
走到门口时,王掌柜突然挣了挣,回头望着周达,声音带着哭腔哀求:“周将军,求你救救我儿子……姚相说,我若被抓,就派人杀了他……”
周达顿了顿,喉间滚出一句沉语:“若你说的是实话,我们会派人去京师查你儿子的下落。但你若有半句虚言,休怪我不讲情面。”
王掌柜连连点头,被燕云骑押着消失在风雪里。
周达站在药铺里,看着地上的毒粉、那半张信纸,还有滚在角落的青铜令牌,只觉得心头压了块巨石。
邪术师、龙脉图、粮仓炸药,三日后的北郊山神庙,怕是一场九死一生的恶战。
他攥紧玄铁长枪,转身往外走。
风雪更急了,卷着燕云骑的脚步声往都护府去,巷口的灯笼被风吹得晃了晃,昏黄的光在雪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
云州的夜依旧冷得刺骨,但每个人的心头,都燃着一团必须赢的火。
这火,要烧尽阴谋,烧透黑暗,烧出云州的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