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的盛夏,在经历了朝堂风波的洗礼后,呈现出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蓬勃生机。
麦浪彻底染上金黄,收割在即,空气中弥漫着谷物成熟的醇香。
互市比以往更加繁华,太子周显肃清冯冀党羽、力挺北境的旨意已传遍边关,商贾们的心如同吃了定心丸,往来贸易愈发大胆活跃。
柳彦舟被妥善救治,伤势虽重,但未伤及根本,在阿璃亲自照料与药老精心调理下,已能下床缓行,只是面色仍显苍白,需要静养。
然而,表面的平静之下,阿璃与李崇却不敢有丝毫松懈。
冯冀虽倒,其朝中残余势力是否甘心?北境之外,是否还有其他势力在窥伺这来之不易的安宁?
夜影麾下的暗哨如蛛网般撒向更远的漠北与西陲,警惕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涟漪。
这一日,一队风尘仆仆的吐蕃商队,在黄昏时分抵达云州西门外。
商队规模不小,驼马满载着沉甸甸的包裹,覆盖着防尘的毛毡。
与寻常追逐利润的商队不同,这支队伍秩序井然,护卫们眼神锐利,步伐沉稳,显然训练有素。
为首的中年商人,面容和善,操着流利的汉语向守城军官递上路引文书,自称来自逻些(拉萨),名为“贡布”,欲往云州互市交易药材与毛皮。
守城军官查验文书无误,又见货物并无违禁,便按例放行。
商队缓缓入城,蹄声嗒嗒,引得些许市民侧目,但很快便融入云州傍晚的喧嚣中。
都督府内,阿璃正与李崇、苏文清商议秋收后的防务与赋税调整,夜影悄无声息地步入,递上一份刚收到的密报。
“公主,李将军,今日入城的吐蕃商队,有些蹊跷。”
夜影低声道,“其路引文书虽真,但护卫身手绝非普通商贾所有,更像是……军伍中人。且其中一辆马车,虽外观朴素,但车辕磨损痕迹显示长途跋涉,且车轮印痕极深,车内所载,恐非寻常货物。暗哨回报,那名为贡布的商人,入城后并未急于寻找客栈或摊位,反而看似随意,实则有意地观察城墙戍楼、粮仓位置,甚至……在大将军府外围徘徊了片刻。”
李崇眉头微蹙:“吐蕃商队?这个时节前来,倒也寻常。只是这行迹……书生(苏文清),你曾与吐蕃打过交道,如何看待?”
苏文清捻须沉吟:“吐蕃近年与我朝关系尚算平稳,互市往来频繁。但其内部王族与贵族势力盘根错节,这位‘贡布’,恐怕并非单纯商人。公主,您看……”
阿璃目光落在密报上,指尖轻轻敲击桌面。
她想起太子周显密信中曾提及,冯冀倒台后,朝中曾有人议论,需警惕吐蕃趁北境权力交替之际有所动作。
如今看来,并非空穴来风。
“夜影,加派人手,暗中盯紧这支商队,特别是那位‘贡布’和那辆马车。”
阿璃决断道,“但要外松内紧,不可让其察觉,以免打草惊蛇。他们既然以商队名义而来,我们便以礼相待。明日互市开市,让陈知府(新任云州知府陈光瑞)安排人‘恰好’引导他们到最好的摊位,再让王掌柜等大商户‘主动’与他们接洽,看看他们究竟意欲何为。”
“是!”夜影领命而去。
李崇看向阿璃,眼中带着询问:“公主,你怀疑他们是……”
阿璃缓缓点头,目光深邃:“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若真是那位以智谋闻名的禄东赞丞相派人前来,其所图,绝非几车药材毛皮那么简单。云州模式的成功,北境的安定,怕是已经引起了高原上的高度关注。”
次日,云州互市人声鼎沸。
贡布商队的摊位果然被安排在位置极佳的地段,各种珍贵的吐蕃药材、色泽艳丽的毛皮摆开,很快吸引了众多客商。
贡布本人言谈举止得体,与王掌柜等大周商人相谈甚欢,对药材价格、大周需求等问得颇为仔细,俨然一副精明商贾模样。
然而,在看似热闹的交易背后,夜影的人发现,商队中总有那么一两个人,会借故离开摊位,在互市各处转悠,尤其对管理互市的官署、巡逻兵士的换岗时间、以及通往城西粮仓和军营的道路,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兴趣。
更有一次,一名商队护卫“不小心”将一袋青稞撒在地上,弯腰收拾时,目光却飞快地扫过地面砖石的铺设和下水道的走向。
这些细微的举动,都被暗哨一一记录,呈报给阿璃和李崇。
“看来,他们是来摸云州底细的。”李崇冷笑,“看看咱们这北境屏障,究竟是铁板一块,还是外强中干。”
阿璃沉思片刻,道:“既然他们想看,那就让他们看个明白。传令下去,明日燕云骑例行操演,地点就定在西城外校场,阵型、弓马、轰天雷演示,一律照常,不必遮掩。另外,让邓军、张武带着跨族农耕队的代表,在互市显眼处展示今年的新粮种子,再让红妆姐的针线坊,将各族女子共同织就的‘万民和睦图’悬挂出来。”
她要让这些吐蕃来客看到的,不仅是云州的军容之盛,更是军民一心、各族和睦的勃勃生机与不可撼动的凝聚力。
就在阿璃布局应对吐蕃商队的同时,那辆神秘的马车内,真正的掌舵者——吐蕃丞相禄东赞,正透过车窗缝隙,冷静地观察着云州的一切。
他听着心腹贡布低声汇报的观察结果,苍老但锐利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凝重。
“军纪严明,城防有序,民心安定,各族融合……这位护国公主,果然名不虚传。”
禄东赞用吐蕃语低声自语,“大周太子对其如此信任,并非没有道理。这云州,已非昔日边陲孤城,而是一颗嵌入北境的钉子,更是辐射四方的枢纽。”
他轻轻摩挲着手中的青玉符,心中飞速盘算。
吐蕃是继续维持与大周表面和平、暗中争夺西域利益?还是调整策略,与这个新兴的、更具包容性的北境势力进行更深层次的接触?
或许,该找个合适的时机,会一会这位传奇的护国公主了。
云州的天空,依旧湛蓝。
但来自雪域高原的暗流,已悄然漫过城墙,无声地浸润着这片土地。
一场不同于刀光剑影的、更为复杂的博弈,即将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