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将西京行宫巍峨的宫墙浸成一片凄厉猩红。
朔风卷着城堞间的尘土,裹挟着铁锈与若有若无的血腥气,砭人肌骨,让人心头发紧。
张猛与李明月率领着燕云骑疾驰至行宫门外,这支刚经血战的劲旅虽面带疲惫,甲胄上还凝着暗红血渍,军容却依旧整肃如铁。
抬眼望去,宫墙之上的景象,令众将士皆心头一沉。
宫门紧闭,沉重的包铁木门后,值守的禁军士兵脸色惨白如纸,紧握长枪的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眼神里满是混杂着恐惧与无措的慌乱。
而宫墙之巅,数名身着玄衣、眼神狠戾的死士,正用冰冷的弯刀死死抵在皇后脖颈上。
皇后一袭朝服纤尘不染,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却依旧脊背挺直、朱唇紧抿,维系着大周国母最后的尊严与体面。
锋利的刀刃已在她细腻的肌肤上划开一道细微血痕,在残阳映照下,红得刺目惊心。
冷风卷着墙头死士嘶哑如破锣的狞笑扑面而来:“张猛!李明月!即刻放下北境布防图与教主令牌!否则,便让这皇宫换个女主人!”
为首者正是吴漠,他眼底翻涌着疯狂的杀意,宛如困兽。
张猛猛地勒住马缰,玄色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下摆扫过马蹄扬起的尘土。
披风下的手死死攥着装有布防图的锦盒,指节因极度用力而泛白,几乎要将锦盒捏碎。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死死锁在宫墙之上,心中翻江倒海:布防图关系北境数十万军民的生死,是无数弟兄用鲜血与性命换来的,岂能轻易交出?
可皇后若有半分闪失,朝局必将大乱,刚刚稳定的西京顷刻间便会陷入更大动荡,届时内忧外患交织,大周危矣!
“吴漠!”李明月银枪前指,枪尖寒芒闪烁,声音清越却裹挟着压抑的怒火,“你已穷途末路!楚殇伏诛,黑鹰教灰飞烟灭,即便拿到布防图,你又能逃到何处?此刻放下武器,放开皇后娘娘,我可向陛下求情,饶你一条狗命!”
“饶我?”吴漠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发出一阵凄厉刺耳的狂笑,震得人耳膜发疼,“李明月,你当我吴漠是三岁孩童?楚殇大人待我恩同再造,今日我便是拼了这条性命,也要为他报仇雪恨!”
话音未落,他手腕一沉,刀锋又向皇后脖颈逼近一分,血痕瞬间加深,皇后痛苦地闷哼一声,却依旧死死咬住下唇,未曾发出半声惊呼。
千钧一发之际,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后方疾驰而来,踏碎了宫前的凝重。
苏文清率领一队禁军精锐赶到,他官袍上还沾着一路奔波的尘土,鬓发微乱,手中却高高举着一卷泛黄的文书,气息微喘却眼神锐利如鹰:“张将军!不可!”
他勒马高喊,声音穿透风声:“此乃我从楚殇与京都余党密信中破译的最新线索!吴漠真正的目标,绝非区区布防图!他意在皇宫太庙之中,周楚氏先祖留下的‘周楚氏兵符’!得此兵符,便可号令散落各地的楚王旧部,那才是动摇国本的祸根!”
此言一出,城墙上的吴漠脸色骤变,瞬间的慌乱与狰狞彻底证实了苏文清的判断。他再也无需伪装,厉声嘶吼:“苏文清!你坏我大事!既然如此,今日便让这皇后与西京行宫,一同为楚殇大人陪葬!”
说罢,他猛地举起一支早已备好的火把,就要掷向宫墙内侧——显然,他早已在墙体内埋下大量火药,竟是要同归于尽!
转瞬即逝的生死关头,被挟持的皇后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决绝!她用尽全身力气,脚下猛地一踢,将一颗不知何时从凤冠上脱落、滚至脚边的珍珠,狠狠踢向城墙边缘。
珍珠划出一道微弱却清晰的弧线,精准落向城外张猛等人的方向,这个细微到几乎难以察觉的动作,却饱含着致命的警示!
张猛瞳孔骤缩,再无半分犹豫!他猛地将手中装有假布防图的锦盒,用尽全力朝着吴漠的面门狠狠掷去——此举并非为了交换,而是为了干扰!
吴漠下意识侧头闪避,举着火把的手势骤然一滞。
李明月与张猛配合得默契无间,几乎在锦盒脱手的瞬间,她已纵身从马背上跃起,身姿矫若游龙,手中银枪化作一道凌厉的银色闪电,破空而去!
“噗嗤!”
银枪精准无误地穿透了吴漠握火把的手腕!
“啊 ——!”吴漠发出杀猪般的凄厉惨叫,火把与弯刀同时脱手坠落。
城头死士顿时大乱,而城下禁军与燕云骑早已箭在弦上,此刻箭矢如雨点般射上城头,瞬间将几名死士射成了刺猬。
皇后被一名奋勇冲上的禁军将领及时救下,搀扶着迅速退下城楼,她离去前,与苏文清交换了一个满是后怕与感激的复杂眼神。
张猛则如猛虎下山般冲上宫墙,一脚将捂着手腕惨嚎的吴漠踹倒在地,几名轻骑士兵一拥而上,铁链交错间,已将其死死捆缚。
皇后惊魂未定,被侍女搀扶着,脸色苍白如纸。
她看向苏文清,声音微颤:“苏爱卿,今日……多亏了你。”
苏文清躬身:“臣分内之事。只是娘娘,经此一事,您当明白,这宫墙之内的权谋,与宫墙之外的战火,从来都是一体两面。内耗不息,外患必至。望娘娘日后能劝谏陛下,攘外必先安内,而安内之要,在于朝堂清明,君臣一心。”
皇后闻言,浑身一震,看着眼前这位看似文弱、却脊梁挺直的臣子,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了他,缓缓点了点头。
“说!周楚氏兵符藏在太庙何处?” 张猛手中断雪刀寒光凛冽,冰冷的刀锋死死抵在吴漠的咽喉上,语气不容置喙。
吴漠满头冷汗,眼中交织着绝望与疯狂,却仍咬牙切齿:“休想!”
苏文清缓步走上城头,神色平静无波。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漆黑的玉石棋子,正是此前从吴漠亲信身上搜出的 “楚河汉界” 棋:“吴漠,你可知这棋子为何与太庙中央地砖的凹槽完全吻合?兵符,就藏在棋盘地砖之下,需以周楚氏血脉为引,方可开启。是也不是?”
吴漠浑身剧震,难以置信地瞪着苏文清,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破灭,面如死灰地颓然道:“是…… 兵符……就在太庙棋盘地砖下……唯有周楚氏直系血脉……方能开启……”
张猛与苏文清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沉重。
楚氏直系血脉,如今仅剩一人——那被囚于天牢,曾掀起滔天巨浪的赵岩。
是否要启用这头危险的困兽?一个无比艰难的抉择,骤然摆在了他们面前。
然而,祸不单行。
夜风如墨,一道黑影裹挟着漫天尘土踉跄奔来,夜枭暗桩的玄色劲装被汗水浸透,沾着草屑与血污,原本锐利的眼神此刻写满惊惶,连声音都在剧烈喘息中扭曲变调:“苏大人!张将军!西域八百里加急——!”
他重重跪倒在地,掌心死死攥着一封染血的军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大食国趁我内乱,大将摩萨罗亲率十万铁骑,突袭北境重镇幽州!阿璃殿下已令吴纲将军率一万燕云骑火速驰援,可……可吴将军连日浴血,防线已被冲得千疮百孔,眼看就要崩溃,急请朝廷火速增兵!”
听闻此言,苏文清浓眉拧成铁疙瘩,语气凝重得能压出水来,“大食此番发难,绝非临时起意!还记得吗?先前赵烈小队深入敌境,截杀其精锐雇佣兵,不仅夺下半张投石机秘图,更是搜出了足以毒杀万人的秘制毒料——那时候就坐实了他们勾结契丹、暗通达玛的狼子野心!”
“后续商路反击战,我们驱逐作乱商队,断其财路;军事制衡战,夜袭粮道、生擒其先锋首领;政治破局战,设计擒获达玛、斩杀大食使者,粉碎其外交阴谋;终极阻断战,更是险死还生,缴获了他们视若珍宝的‘希腊火’配方!播仙镇一役,连他们暗藏的宗教渗透势力带军事突袭,都被我们硬生生挫败!”
话音陡然拔高,带着刺骨的寒意:“可如今!大周内乱骤起,北境防线形同虚设——这豺狼之国,竟趁我家国难当头,悍然撕毁休战盟约,举全国之兵挥师南下!分明是要报昔日兵败之仇,妄图趁火打劫,瓜分我大周万里疆土!”
“咔嚓!”
张猛猛地攥紧腰间断雪刀,刀柄上的纹路几乎被指节青筋勒断,铁打的身躯竟控制不住地晃了晃,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
幽州防线是他亲手布防,可自从抽调五千燕云骑回援西京,守城兵力便捉襟见肘,不足五千之数,还多是老弱残兵!
吴纲麾下那一万燕云骑虽是精锐中的精锐,可面对十倍于己、凶悍善战的大食铁骑,无异于以卵击石,纯属白白牺牲!
眼前瞬间闪过幽州城头熊熊燃烧的烽火,耳畔似已响起战马的凄厉嘶鸣、将士们的垂死惨叫,还有百姓被屠戮的哭嚎。
张猛脸色铁青得能滴出墨来,胸腔里的怒火与焦灼交织,几乎要冲破胸膛!
李明月浑身剧震,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指尖瞬间冰凉刺骨。
她猛地想起当年追随阿璃,率燕云骑大破大食铁骑的壮烈,想起那些戍边将士坚毅的脸庞、染血的铠甲,想起他们誓言“宁死不退寸土”的呐喊 ——可此刻,那些鲜活的生命正被战火无情吞噬!
她踉跄一步,素来温润如水的眼眸里,此刻满是滔天的焦灼与痛惜,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怎、怎么会这么快…… 他们怎么敢……”
苏文清眉头拧成死结,面色凝重如万年寒霜,大脑飞速运转,瞬间厘清了眼前的绝境:幽州告急,北境边防危在旦夕;周楚氏的兵符至今未能取回,兵权旁落他人之手;楚王旧党蛰伏暗处,虎视眈眈,随时可能趁乱发难!
内有奸佞作祟,外有强敌压境,西京如同被架在烈火上炙烤,整个大周更是三面受敌,风雨欲来,亡国之危近在眼前!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声音沉得宛若惊雷炸响:“此事凶险至极,刻不容缓!若不速速定夺,我大周……危矣!”
夜色更浓,廊下的灯笼被风吹得剧烈摇晃,光影斑驳中,三人脸色皆是惨白。
幽州的烽火仿佛已映红了西京的天空,内忧外患交织之下,整个大周王朝正一步步滑向风雨飘摇的绝境,生死一线间,每一秒都透着窒息般的紧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