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粥刚迈出院门门槛,身后就传来一声轻响。
是木窗被推开的声音,带着陈旧木料特有的吱呀声。
他顿住脚步,浑身的煞气几乎是本能地收敛了半分。
这两年在海上,任何身后的动静都可能意味着生死,他的脊背早已像绷满的弓弦,稍有异动便会绷紧。
转过身时,看到的是站在廊下的少女。
纪玉。
两年前他跟着舟洐子出海时,纪玉还只是个灵海境修士。
可现在,她变了。
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脖颈,身上穿的不再是以前那套洗得发白的猎装,而是一件月白色的锦袍,锦袍下摆绣着暗纹灵花,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先天境,灵觉阶段。
周粥的瞳孔微微缩了缩。
她突破了。
纪玉看到他,眼睛先是一亮,那点亮意在眼底翻涌了片刻,才化作实实在在的惊喜。
她快步走下廊阶,裙摆扫过台阶上的灰尘,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周粥?你……你回来了?”
她的目光在周粥身上转了一圈,从他沾着海水痕迹的衣袍,到他腰间挂着的海兽皮袋,最后落在他脸上。
那是一张比两年前冷硬了许多的脸,下颌线绷紧,眼底沉着化不开的黑,连笑都带着几分疏离。
可即便如此,纪玉还是快步上前,又问了一句,语气急切了些:“老大他们呢?舟洐子老大,还有欧阳戎、明妄,他们没跟你一起回来吗?”
周粥的身体瞬间僵住。
他攥紧了藏在袖中的手,指尖的灵劲几乎要透体而出。
这个问题,他在海上想过无数次,却从来没想过会从纪玉嘴里问出来。
怎么回答?
说舟洐子是被他杀的?
还是说,连纪玉的男友阿泽,也是他杀的?
周粥张了张嘴,喉咙却像堵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
他能感觉到纪玉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一丝疑惑。
或许是他的沉默太久了,或许是他身上的煞气又开始外溢,让空气都变得冰冷。
最后,他只能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这事儿……说来话长。”
纪玉的眼神暗了暗,却没再追问。
她侧身让开一步,指了指廊下的房间:“进屋里说吧。我刚做了点吃的,你在海上漂了这么久,肯定没好好吃过一顿热饭。”
那是以前纪玉住的房间,门推开时,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草药香。
是她以前常用的伤药味道。房间里的陈设没变,还是那张旧木桌,两把椅子,墙角放着一个装灵草的竹筐,只是桌子上多了一桌子菜:一盘炒灵菇,一碗炖灵鸡汤,还有一盘蒸灵鱼,热气腾腾地冒着白烟,香气钻进鼻腔。
吃了两年的海兽,这家常饭反而让周粥大有食欲。
纪玉把他按在椅子上,又给他盛了一碗鸡汤,推到他面前:“快尝尝,这灵鸡是我昨天刚猎到的,很新鲜。”
周粥看着碗里金黄的鸡汤,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能感觉到纪玉坐在对面,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不是单纯的担忧,还有一丝警惕,甚至是……恐惧。
他知道,是他身上的煞气。
这两年的杀戮,让煞气已经融进了他的骨血里,就算他刻意收敛,也会不自觉地外溢。
普通人或许只会觉得冷,可纪玉是先天境修士,她能清晰地感知到那煞气里的血腥和杀意,那是杀了无数海兽才攒下的气息,足以让任何修士心悸。
周粥拿起勺子,刚要碰到碗沿,脑海里突然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有毒哦。”
是黑锅。
周粥的动作一顿,勺子悬在半空,没有再往下落。
他抬起头,看向对面的纪玉。
纪玉正低着头,用筷子拨弄着盘子里的灵菇,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可周粥能看到,她的手指在微微发抖,不是害怕,是紧张。
“纪玉姐,”周粥放下勺子,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纪玉的动作猛地停住。她抬起头,眼里满是茫然,像是没听懂他的话:“知道什么?”
周粥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阿泽被我杀掉的事情。”
“哗啦”一声,纪玉手里的筷子掉在了地上。
她没有去捡,只是坐在那里,沉默着。房间里只剩下鸡汤蒸腾的热气声,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海浪声,空气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过了很久,纪玉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你怎么……会这么问?”
周粥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纪玉的肩膀颤了颤,终于不再伪装。
她抬起头,眼里的茫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平静,还有一丝深藏的恨意:“是,我知道。”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平复情绪,又像是在回忆什么:“两年前,你刚出海没几天,阿泽家族的人就找到我了。
他们说,阿泽是被一个背着锅的孩子杀了,还有画像。”
周粥的心沉了下去。
她看向周粥,眼里的恨意越来越浓:“所以我在汤里下了毒,是‘化灵散’,能悄无声息地化掉修士的灵劲,就算是先天境也躲不过。我想让你死,为阿泽报仇。”
周粥没有说话。他看着纪玉,心里五味杂陈。
周粥来到猎海团后纪玉还对他颇为关照。
他只知道,纪玉已经下了毒,她知道了所有真相,他不能留她。
这事无关对错。
周粥缓缓站起身,右手在腰间一握,一道血色的光芒飞出,落在他手中,是血影枪。
纪玉看到血影枪,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她猛地站起身,右手一翻,一把短刃出现在手中。
可她的手还在抖,灵劲在体内运转时,却因为紧张而紊乱。
她知道,自己不是周粥的对手。
她只是一个药师。
“你要杀我?”纪玉的声音带着哭腔,却还是强撑着,“周粥,你真的这么冷血?”
周粥没有回答。他举起血影枪,枪尖对准了纪玉。
他的动作很稳,没有一丝犹豫。
这两年在海上,他已经习惯了用枪解决问题,习惯了面对死亡。
可这一次,他的心脏还是抽痛了一下。
“对不起。”
这是周粥说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