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查过后的几天,仓库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
对其他人而言,生活照旧。他们抱怨食物,擦拭枪械,在训练间隙将罗宾的搜查失败当作一个无伤大雅的笑料。
但对弗朗索瓦来说,世界已被压缩成一个无形的牢笼。
这牢笼没有铁栏,由一道道审视的视线编织而成。最致命的一道,来自办公室那扇窗。罗宾不再掩饰他的监视,只要弗朗索瓦在仓库内活动,那道目光便如一根冰冷的钢针,精准地刺在他的背上。
他成了一个被锁住的幽灵。
他无法再靠近后墙,甚至不能朝那个方向投去一瞥。他日常的巡逻路线,变成了一场精心设计的表演,每一步都计算着与那堵“死亡之墙”的安全距离。他像一个戴着镣铐的舞者,在众目睽睽之下,假装自由。
更折磨人的,是墙外那片沉默的海洋。
莉泽尔和克劳斯怎么样了?药起效了吗?克劳斯喝上奶粉了吗?这些疑问像毒蚁,疯狂啃噬着他的内心。他唯一的希望,是那个卖唱的男孩。但男孩迟迟没有出现。每一天的缺席,都像一份无声的判决,宣告着最坏的可能。
终于,在第四天下午,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仓库门口。
但这一次,男孩没有唱歌。他脸上惯有的机灵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称的恐惧。他飞快地扫视四周,随即如一道闪电般冲到弗朗索瓦面前,塞给他一张被汗水浸得潮湿的纸条,不等弗朗索瓦摸出备好的饼干,便转身狂奔而去,仿佛身后有猛兽在追赶。
弗朗索瓦的心猛地一沉。他退到一处无人的角落,用颤抖的手指展开纸条。
莉泽尔的字迹依旧纤细,却带着一种几乎要穿透纸背的急切。
“奎丁起作用了。克劳斯今天早上退烧了。他很虚弱,但他还活着。奶粉……我从未见过他那样贪婪地喝着的样子。他笑了,弗朗索瓦,他真的笑了。我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面包已经吃完了。如果你还需要任何东西,请告诉我。今晚,我会在老地方等你,我想为你做些什么。”
温暖的浪潮瞬间席卷了弗朗索瓦,几乎要将他融化。克劳斯笑了。这四个字,比世间任何战功都更让他震撼与满足。
但紧随其后的,是比西伯利亚寒流更刺骨的冰冷恐惧。
她不知道。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正一步步走向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办公室的窗户。罗宾就在那里,如一尊沉默的雕像,纹丝不动地凝视着后墙的方向。
他在等。他等的不是弗朗索瓦犯错,而是在等一个他无法控制的外部变量出现。
现在,这个变量出现了。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弗朗索瓦脑中轰然炸开:今晚,莉泽尔会出现在那堵墙下。如果她去等,而他没出现,她可能会固执地等下去。一个德国女孩,深夜独自徘徊在法国军事仓库外?一旦被任何巡逻队发现,她会被当成间谍、妓女,或者更糟的东西,她的人生将彻底毁灭。
但如果他出现……就等于亲手将她和自己,一同送入罗宾的网中。
这是一个没有选择的选择。无论去与不去,都是灾难。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夕阳将仓库的影子拉得越来越长,像一条缓缓绞紧的绞索。弗朗索瓦的思绪急转,汗水浸透了军服。他必须做点什么。他必须阻止她靠近那堵墙!
怎么警告她?再用男孩送信太慢,而且罗宾可能已经注意到了那个孩子。他需要一个信号,一个能在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让她立刻明白危险的信号!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仓库角落那台老旧的柴油发电机上。它嗡嗡作响,为整个仓库提供着微弱的电力。它已服役多年,线路老化,偶尔会因过载而短路。
一个孤注一掷的、疯狂的计划在他脑中成型。
临近午夜,弗朗索瓦找了个借口,靠近了存放发电机的设备间。他假装检查线路,趁着四下无人,从自己内衣上撕下一条沾满汗渍与油污的布条,小心翼翼地绕在一处关键电线上方的金属散热片上。
然后,他退回阴影里,静静等待。
午夜十一点五十分。
就在他估算莉泽尔差不多应该抵达的时候,设备间里突然传来“滋啦”一声刺耳的爆响,紧接着,一股焦糊味弥漫开来。
“啪!”
整个仓库瞬间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所有的灯光都熄灭了。发电机停工了。几秒钟后,刺耳的警报声划破夜空,那是仓库紧急情况的信号!
“怎么回事?!” “该死的,停电了!” “是不是袭击?!”
仓库里瞬间大乱。士兵们从睡梦中惊醒,咒骂着,摸索着寻找武器和手电筒。一道道手电光束在黑暗中疯狂乱晃,像一群受惊的萤火虫。
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罗宾冲了出来,他的手电光第一时间就精准地射向了后墙!那里,空无一人。
混乱中,无人注意到弗朗索瓦。他早已融入最深的阴影里,胸腔里的心脏擂鼓般狂跳。他不知道莉泽尔是否看到,是否明白,是否已经离开。
他只知道,为了拯救她,他亲手点燃了一场火。
现在,他必须独自面对这场大火的焚烧。罗宾会立刻明白,这次停电绝非意外。他会知道,那只幽灵,为了守护他墙外的东西,终于被迫主动现身了。
赌桌已被掀翻,猎物主动亮出了獠牙。
游戏的性质,从此刻起,彻底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