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无边的黑暗。
意识像是沉在冰冷粘稠的海底,每一次想要上浮,都被剧烈的痛楚拖拽回去。经脉如同干涸龟裂的河床,每一次微弱的真元流转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丹田气海近乎枯竭,混沌道基上的裂痕触目惊心,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彻底崩塌。
更深处,神魂传来的虚弱和混沌本源燃烧后的空虚感,让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掏空后勉强粘合起来的泥偶。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许久,张炁的眼睫颤抖了一下,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入眼是熟悉的、但此刻布满了裂纹和焦黑痕迹的金属天花板,几盏应急指示灯如同风中残烛般微弱地闪烁着,提供着唯一的光源。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焦糊味、血腥味和灵能泄露的刺鼻气息。
他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下是半凝固的、暗红色的血泊——他自己的血。右臂传来的剧痛让他忍不住闷哼一声,侧头看去,只见整条右臂血肉模糊,臂骨上布满了细密的裂痕,只有一丝微弱的混沌真元和时空道痕的力量缠绕其上,勉强维持着骨骼不散。
“呃……”他试图挪动身体,却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碎了一样,稍微一动就牵动伤势,又是一口淤血涌上喉咙,被他强行咽下。
(警告:主体肉身损毁度89%,神魂完整度31%,混沌道基破损度65%。混沌本源燃烧过度,境界跌落至真仙境初期,且极不稳定。多重伤势叠加,生命体征微弱。)道灵的提示音在识海中响起,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微弱,显然也受到了重创,接管进程停滞在46%,似乎连它都无力在此时作乱。
张炁没有理会道灵的警告,他的目光急切地扫视周围。这是一间相对完好的舱室,似乎是堡垒核心区域的一部分,面积不大,舱壁扭曲,许多仪器冒着黑烟。他的左手,紧紧握着一块温热的棱形水晶,以及一块冰凉的暗银色金属方块。
匠魂晶!控制枢纽!
岩……最后的馈赠。
张炁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撕心裂肺的痛楚涌了上来,比肉身的伤痛更加剧烈。他颤抖着抬起左手,将那块温热的匠魂晶举到眼前。
水晶内部,一点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淡金色光点,如同黑夜中最后一粒萤火,在缓缓明灭。光点周围,隐约能看到极其细微的、淡金色的纹路,那是岩的灵魂烙印和他毕生的炼器感悟。
“岩……”张炁的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破旧的风箱。他小心翼翼地探出一丝微弱的神念,如同呵护易碎的琉璃,轻轻触碰那点光晕。
微弱的、断断续续的意念波动,如同最轻柔的羽毛,拂过张炁的神念。
“主……人……您……没事……就……好……”
是岩!他的残魂还在!没有彻底消散!
张炁瞬间激动起来,但紧接着是无尽的心疼和悲伤。那点灵魂光晕太微弱了,微弱到仿佛下一刻就会熄灭。而且,其强度……仅仅相当于化神期的神魂波动,甚至可能还不到。
“岩,你的修为……”张炁的神念传递着关切和痛惜。
“没……事……匠魂晶……保住了……我一点……核心真灵……修为……不重要……主人……您……伤得很重……”岩的意念断断续续,充满了虚弱,但那份憨厚的关切却丝毫未变,“堡垒……大部分……都毁了……只剩……这点核心舱……能量……也快……耗尽了……”
张炁这才注意到,舱室角落里的一个能量读数表,指针已经落到了红色警戒区的最底部,还在缓慢下降。显然,这块核心残骸的能源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我们……在哪里?”张炁问道,同时努力回忆失去意识前看到的最后景象——那点遥远的淡金色光芒。
“随机……跳跃……坐标……不明……”岩的意念回应,“但……跳跃前……我感应到……西边……有很强的……仙道……封印波动……和……帝姬……气息……”
琉璃行宫碎片!张炁精神一振!岩最后启动的随机跳跃,竟然将他们带到了靠近琉璃行宫碎片的地方?是巧合,还是岩在最后时刻有意引导?
“能感应到具体方位吗?距离多远?”张炁追问。
“感应……很模糊……大概……正前方……百万里……以内……波动……很隐蔽……但……不会错……”岩的意念越来越微弱,仿佛随时会中断,“主人……那里……或许……有办法……疗伤……”
“我知道了。你先好好休息,保存灵性,不要再多耗费魂力。”张炁连忙叮嘱,小心翼翼地将匠魂晶贴身收好,同时将控制枢纽也收起。他挣扎着,用还能活动的左手支撑着身体,一点一点,如同蠕虫般,挪动到舱室前端一处相对完好的观察窗前。
透过布满裂痕的晶壁,他看向外面。
依旧是那片死寂的、布满零星遗骸碎片的虚空,但这里的“垃圾”明显少了很多,虚空显得更加空旷黑暗。而在正前方极远处的黑暗中,确实有一点极其微弱的、仿佛错觉般的淡金色光晕,在缓缓闪烁,如同心跳。
那光晕散发着一种温暖、坚定、却又带着淡淡悲伤的守护气息,与琉璃仙帝留下的时空道痕雏形,以及他之前感应到的琉璃仙帝意志,同出一源!
没错!就是那里!
希望的火苗在张炁心中燃起。他必须去那里!不仅为了可能存在的疗伤契机,更为了琉璃仙帝可能留下的其他线索,或许……还有对抗九幽、解决道灵隐患的关键!
然而,看着几乎完全报废、能量即将耗尽的堡垒残骸,以及自己这具近乎崩溃的身体,百万里距离,此刻却如同天堑。
靠飞行?以他现在的状态,飞不到十分之一就会力竭而亡,更何况虚空中的时空乱流和潜在危险。
“岩,核心舱还有没有残余的推进能力?哪怕只能短距离移动也行。”张炁问道。
“有……但……能量……只够……一次……短途……推进……最多……十万里……”岩的意念回应,“而且……会彻底……耗尽……所有能量……”
十万里……杯水车薪。但总比原地等死强。
张炁迅速思考。他必须想办法恢复一丝力量,哪怕只有一点,能够施展一次短距离的时空挪移,配合这十万里推进,或许能拉近大部分距离。剩下的,就只能靠毅力了。
他盘膝坐好(这个动作几乎耗尽了他剩下的力气),闭上眼睛,开始尝试引导体内那近乎枯竭的混沌真元。同时,他沟通着识海中的时空道痕雏形和那缕原始归墟气息,希望借助它们的力量,从周围虚空中汲取哪怕一丝丝可用的能量。
过程无比艰难,每一次真元的凝聚都伴随着经脉崩裂的剧痛,神魂的虚弱也让感知变得迟钝。但他咬牙坚持着,额头上渗出豆大的冷汗,混合着血污滚落。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两个时辰,他终于从虚空和自身残存的潜力中,勉强榨取出了约莫相当于金丹期修士的一小团混沌真元。这点真元,对于他真仙境的修为来说微不足道,但此刻却珍贵如救命稻草。
“就是现在!岩,启动推进!”张炁睁开眼睛,低喝道。
“是!”岩的残魂回应。核心舱尾部仅存的几个推进器喷口,亮起微弱的蓝光,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推动着这截残骸,朝着淡金色光晕的方向加速冲去!
十万里距离,在虚空中转瞬即逝。
推进力耗尽,残骸速度开始减缓。
张炁看准时机,将刚刚凝聚的那一小团混沌真元,全部注入时空道痕雏形!
“时空……挪移!”
他低喝一声,强忍着经脉几乎要炸开的剧痛,以及神魂的眩晕,锁定前方那点淡金色光晕,发动了最后一次短距离的空间跨越!
嗡!
残骸周围空间一阵扭曲,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八十万里之外!距离那淡金色光晕,只剩下不足五万里!
而张炁也因为这最后的一搏,彻底耗尽,眼前一黑,再次喷出一口鲜血,意识陷入半昏迷状态。只能靠着一股不屈的意志,死死撑着不让自己彻底昏死过去。
残骸依靠惯性,继续朝着光晕滑行。
五万里……三万里……一万里……
那点淡金色光晕越来越清晰,最终显露出它的真容——那是一片被淡金色光膜包裹着的、方圆约数百里的建筑群废墟!亭台楼阁的残骸,玉石铺就的广场,断裂的廊柱,虽然破败,却依旧能看出昔日的恢弘与仙家气象。最引人注目的是废墟中央,一座相对完好的七层琉璃宝塔,塔尖散发着稳定的淡金色光芒,正是那指引之光。
琉璃行宫碎片!
残骸终于滑行到了淡金色光膜附近,如同撞上了一层柔软的水面,速度骤减,被光膜轻柔地纳入其中。
一进入光膜内部,张炁就感觉到一股精纯、温和、带着浓郁生命气息和坚定守护意志的仙灵之气扑面而来!这股灵气与他体内的混沌真元并不冲突,反而如同甘霖般滋润着他干涸的经脉和濒临崩溃的道基,让他沉重的伤势都感到了一丝缓解。
“这里是……”张炁挣扎着清醒了一些,看向周围。
行宫碎片内部自成一片小天地,虽然大部分建筑坍塌,但灵气盎然,甚至还能看到一些奇花异草在废墟间顽强生长。中央的琉璃宝塔巍然屹立,塔身流转着七彩光华,美轮美奂。
“闯入者……身怀帝姬传承气息……还有……‘火种’之息……”
一个温和、苍老、仿佛历经了无尽岁月的女子声音,在张炁心间响起。这声音与时空道痕中琉璃仙帝的意志有几分相似,但更加沧桑,少了一分帝威,多了一分守护的执着。
“你是……”张炁勉力支撑身体,望向琉璃宝塔。
“吾乃此‘琉璃净世塔’之塔灵,奉帝姬之命,镇守此宫碎片,守护‘封印道痕’,以待有缘。”塔灵的声音平静而清晰,“汝既来此,且通过了外围封印的初步认可(指能进入光膜),便是有缘之人。然,欲得‘封印道痕’,需经考验,证汝之心,是否与帝姬‘守护’之道相符。”
封印道痕!果然是十大道痕之一,而且就在这里!
张炁精神一振,但随即苦笑道:“前辈明鉴,晚辈如今身负重创,几近油尽灯枯,恐难通过任何考验。”
塔灵沉默片刻,似乎也在观察张炁的状态。片刻后,声音再次响起:“汝之伤势,确已危及根本。然,帝姬留有训示,若‘火种’传承者至此,伤势过重,可酌情予以初步疗伤之机。塔内第一层,有‘净世琉璃池’,池水乃帝姬采集诸天甘露混合自身琉璃仙光所化,有净化污秽、滋养本源之效。汝可入内浸泡三个时辰,稳固伤势。之后,再言考验之事。”
张炁心中感激:“多谢前辈!”
“不必谢我。此乃帝姬遗泽。”塔灵道,“然,三个时辰后,无论汝恢复如何,必须开始考验。此外,汝身上那点微弱器灵魂火,亦可置于池边,池水灵气或可助其稳固,但能否恢复,看其造化。”
张炁闻言,更是惊喜,连忙取出匠魂晶,小心捧在手中。
琉璃宝塔底层的门户,无声无息地打开,露出内部柔和的光芒。
张炁深吸一口气,凝聚起最后一点力气,挣扎着站起身,步履蹒跚地朝着塔门走去。每一步都沉重无比,但他眼中却燃起了希望的火焰。
三个时辰……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而在他身后,遥远的虚空中,九幽统帅的追兵,正在循着空间跳跃的细微痕迹,一步步逼近这片被隐藏了万古的琉璃行宫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