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记!等一下!”
赵东来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了李达康,跟着他一起走进了办公室。
门一关上,隔绝了外面所有人的视线,赵东来再也忍不住了,积压了一肚子的火气瞬间爆发出来。
“书记,我不明白!”他把手里的笔记本往沙发上一扔,激动地说道,“凭什么啊?大风厂这烂摊子,明明是高小琴和她的山水集团搞出来的,她赚得盆满钵满,拍拍屁股走人了,烂摊子却要我们政府来收拾?要我们公安局拿维稳经费去给她擦屁股?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李达康疲惫地走到办公桌后坐下,摘下眼镜,用力地揉着眉心。他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他心里的火,比赵东来只大不小。
“书记,我就想问一句,这个高小琴,这个山水集团,到底是什么背景?为什么我们动不了她?环保局查她的排污,查不动!工商局查她的账目,查不动!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她还能置身事外,反倒要我们政府出钱摆平?这背后要是没人,鬼都不信!”赵东来的声音越来越大,几乎是在质问。
李达康沉默着,没有回答。他能怎么回答?告诉赵东来,山水集团的背后是赵瑞龙,赵瑞龙的背后是前省委书记赵立春?
他做过赵立春的秘书,深知那位老书记的手段和能量。虽然人已经退了,但影响力还在。汉东这片土地上,赵家这棵大树的根系,盘根错节,深不可测。他李达康虽然现在是京州市委书记,省委常委,但在那样的庞然大物面前,依然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当年赵瑞龙想在吕州搞那个污染环境的美食城,他李达康顶着压力没批,结果呢?他被调离了吕州,眼睁睁看着高育良接替了他的位置,后来者居上,先他一步进了省委常委。这个教训,他李达康一辈子都忘不了。
“东来啊,”李达康重新戴上眼镜,声音沙哑而疲惫,“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水面上的冰山,只有八分之一。水面下的,你看不到。”
“我不管水下有什么!”赵东来情绪激动,“我只知道,我公安局的维稳经费,是用来维护社会治安,保护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的!不是给哪个资本家当冤大头的!这一千万,我出不了!书记,您要是硬要让我出,我现在就打辞职报告!”
赵东来是真的急了。他是个纯粹的警察,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让他拿兄弟们拼死拼活挣来的经费,去填一个他看不起的商人的窟窿,他做不到。
看着赵东来那张涨得通红的脸,李达康心里涌起一阵无力感。他知道赵东来是个什么脾气,也知道他说的都是实话。
他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东来,你先别激动,坐下说。”
他亲自给赵东来倒了杯水,递到他手里。“我知道你委屈,我也委屈。但是现在,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什么事比公平正义还重要?”赵东来还在气头上。
“稳定!”李达康加重了语气,“大风厂一千多号工人,背后就是一千多个家庭。他们的情绪现在很不稳定,这件事如果处理不好,随时可能引发更大的群体性事件。到时候,别说一千万,就是一个亿都解决不了问题!东来,你要记住,我们是官员,我们首先要考虑的,是政治影响,是大局稳定!”
他看着赵东来,语重心长地说道:“这一千万,不是给高小琴的,也不是给山水集团的。这笔钱,是给那一千多名走投无路的工人的!是买京州的稳定,买我们未来发展的时间和空间!这个账,你要算明白。”
赵东来端着水杯,沉默了。他当然明白李达康说的大道理,但他心里就是憋着一口气,咽不下去。
李达康见他态度有所松动,继续说道:“你放心,这笔钱,我不会让你白出。维稳经费的口子,我给你另外想办法补上。但是眼下,你必须先把这笔钱垫出来,以最快的速度,发到工人手里。这是命令!”
话说到这个份上,赵东来知道,再争下去也没有意义了。他是个军人出身的警察,服从命令是天职。
“是,书记。”他站起身,端正地敬了个礼,“我服从您的安排。但是,我还是那句话,山水集团这笔账,我记下了。早晚有一天,我要让他们连本带利地吐出来!”
李达康看着他,眼神复杂。他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送走了赵东来,李达康一个人瘫坐在椅子上。他看着窗外那片象征着他政治抱负的光明峰项目工地,第一次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掣肘。
他想大刀阔斧地改革,想一心一意地搞Gdp,想把京州打造成他理想中的样子。可是,现实却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牢牢困住。这张网里,有赵家的势力,有高育良的掣肘,现在又多了一个不知深浅、四处点火的侯亮平。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独臂的拳击手,在拳台上艰难地闪躲腾挪,却不知道下一记重拳会从哪个方向打来。
就在这时,桌上的红色电话响了。是省委的专线。
李达康深吸一口气,拿起了电话。
“喂,沙书记。”
电话那头,传来沙瑞金不疾不徐的声音:“达康同志,听说你们京州,今天很热闹啊。”
李达康的心,猛地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