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省委常委会议室,气氛庄严肃穆。
长条形的会议桌旁,汉东省的权力核心人物悉数在座。高育良端坐着,一副老学究的沉稳派头;李达康则面沉似水,看不出在想什么;省长刘逢春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入定;军区司令彭良军腰杆笔直,一身军人气质。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主位上的沙瑞金,以及他身边那位特殊“客人”——陈岩石身上。
沙瑞金清了清嗓子,用他那沉稳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开口道:“同志们,今天我们省委常委会,在正式议题开始之前,增加一个特殊的环节。我们非常荣幸地请来了一位老革命,老党员,我们汉东省检察院原常务副检察长,陈岩石同志。今天,就让他来给我们这些后辈,上一堂生动的、特殊的党课。”
话音落下,会议室里响起了一阵礼貌而克制的掌声。常委们都有些意外,新书记的行事风格,果然不按常理出牌。请一位退休老干部来常委会上讲党课,这在汉东还是头一回。
陈岩石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中山装,胸前别着一枚党徽。他站起身,对着众人敬了一个不太标准的军礼,然后缓缓开口。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每一个字都铿锵有力。
“各位领导,我一个退休老头子,当不起‘上课’这两个字。沙书记让我来,我就跟大家伙儿,聊聊心里话。”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仿佛在看一群自己的晚辈。
“沙书记问我,当年为什么入党。我想了想,告诉他,我当年入党,就是为了一个‘特权’。”
“特权”两个字一出,会议室里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高育良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李达康的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
陈岩石没有理会这些反应,自顾自地讲了下去:“那是1945年,打鬼子的时候,在云城。那时候我才十五岁,为了能入党,跟指导员虚报了两岁。为啥这么急着入党?因为我们部队有个规矩,只有党员,才有资格在攻坚战的时候,第一个背上炸药包,去炸碉堡!”
“不是党员,你连送死的资格都排不上号!我,就是为了争这个第一个去送死的‘特权’,才削尖了脑袋要入党!”
老人的话,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每个人的心头都激起了千层浪。
“我记得清清楚楚,1945年6月8号,指导员批准我入党。第二天,总攻就开始了。鬼子的火力猛啊,机关枪跟不要钱似的往外泼。我们一个尖刀班,十六个人,冲上去,倒下一片。”
他的声音开始颤抖,浑浊的老眼里泛起了泪光。
“我的入党介绍人,沙振江,就是沙书记的亲伯伯,他是我们的班长。他带着我们往前冲,身上中了三枪,肠子都流出来了,还死死抱着炸药包,往前爬,一边爬一边喊:‘为了新中国!冲啊!’”
“最后,他倒在了离碉堡不到二十米的地方,身上被炸出了六个大窟窿……我们尖刀班,十六个人,牺牲了九个,剩下七个,个个带伤。我们班最小的战士,叫顺子,跟我一样大,入党才一天,就死在了我怀里。他临死前跟我说:‘石头哥,我……我算是真正的党员了……’”
说到这里,陈岩石再也控制不住,老泪纵横。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能听到老人压抑的抽泣声。
彭良军司令员的眼眶红了,他放在桌下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沙瑞金的脸上,两行清泪无声地滑落。这是他第一次,在公开场合听到伯父牺牲的细节。
就连一向以沉稳着称的高育良,也默默地摘下了眼镜,用手帕擦拭着眼角。李达康那张如同岩石般坚毅的脸上,也流露出了深深的动容。
陈岩石用粗糙的手背抹了一把脸,继续说道:“后来,我替了班长,扛着剩下的炸药包冲了上去,炸了那个碉堡。仗打完了,我活下来了。有人说我陈岩石运气不好,干了一辈子,到退休还是个副厅,没混上副部级。可我跟他们说,我得知足!跟沙振江比,跟顺子比,跟那牺牲的九个同志比,我能活到今天,能看着新中国一天比一天好,我已经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了!”
他挺直了腰板,用尽全身力气喊道:“我为我当年争来的那个‘特权’,骄傲一辈子!自豪一辈子!我从不后悔!”
话音刚落,会议室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这一次,不再是礼貌和克制,而是发自内心的、雷鸣般的掌声。所有的常委都站了起来,向这位值得尊敬的老人,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沙瑞金亲自走过去,扶着陈岩石,眼含热泪地说道:“陈老,您辛苦了。您给我们大家,上了一堂最深刻、最震撼的党课。”
在众人崇敬的目光中,陈岩石被秘书搀扶着,缓缓地走出了会议室。
他那有些蹒跚的背影,在所有人的眼中,却显得无比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