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的节气就在眼前,空气中那股粘稠的闷热终于透进一丝微不可察的凉意,像久旱后降下的第一滴雨。潭垌乡沈家小院,却比这渐近的秋意更加繁忙。
谷雨和小满进京的盘缠,早已单独拨出来一份,用油纸包好,藏在箱底。但这只是开始。出发的日子一天天逼近,小满像上了发条的陀螺,要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
堂屋里,算盘声“噼啪”作响,却并非出自小满之手。她正站在大姐惊蛰和金花身后,看着她们操作。
“大姐,这笔是四时楼王掌柜订的虾酱和酸笋,共三坛虾酱,五坛酸笋,”金花一边拨着算盘,一边念叨,手指有些生涩但很认真,“虾酱一坛一百二十文,三坛三百六十文;酸笋八十文一坛,五坛四百文,总计……嗯……”她皱着秀气的眉头,努力心算。
惊蛰抱着女女,坐在旁边指点:“金花,别急,看算盘珠子。百位上拨三个子(代表三百),十位是六,个位是零;酸笋的四百,百位再拨四个子,现在百位上有几个了?”
“七个!”金花眼睛一亮,“十位是六,个位是零,所以是七百六十文!”她兴奋地拨动算盘珠归位。
“对啦!”惊蛰笑着夸奖,“金花你学得真快,比小满当初都快。”她怀里的女女也咿咿呀呀地挥着小手,像是在给金花鼓掌。
小满也笑了,接口道:“可不是,金花姐这算盘珠子拨得,比唱曲儿还好听。我看她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她走到金花身边,指着账本上另一笔,“再看看这个,听雨轩刘掌柜要的糖块,‘甘泉润喉’五包,‘凉沁心脾’八包……”
金花被夸得脸微红,但劲头更足了,立刻又投入进去:“‘甘泉’四十文一包,五包二百文;‘凉沁’也是四十文,八包,三百二十文!总计五百二十文!”她算得又快又准,清脆的算盘声充满了活力。
惊蛰看着金花专注的侧脸,感慨道:“小时候阿爷教过一点,忘得差不多了。没想到捡起来还不算太难,就是这字啊……”她拿起毛笔,有些笨拙地在账本上写下“四时楼”三个字,“写得歪歪扭扭的,还得练。”
“大姐能写出来就很厉害了!”金花抬头,眼睛亮晶晶的,“阿远哥才惨呢,昨天学‘虾酱’两个字,写得像螃蟹爬,被我笑了半天!”她说着咯咯笑起来。
阿远正好扛着一筐刚收回来的黄豆进来,听到金花的话,黝黑的脸膛顿时红了,梗着脖子道:“笑啥!我,我就是使惯了力气,拿这软趴趴的笔不顺手!我,我晚上再练!”他放下豆筐,抹了把汗,看着金花笑得灿烂的脸,自己也忍不住憨憨地笑了。
小满看着这一幕,心里暖暖的。她转向惊蛰:“大姐,记账这块,你和金花姐现在配合得很好,我就放心了。金花姐,铺子里日常的流水账和作坊的原料进出账,以后就辛苦你和阿远哥一起盯着了,遇到拿不准的,问大姐。”
“放心交给我!”金花拍着胸脯保证,算盘珠又拨动起来,仿佛那是她最心爱的玩具。
这时,作坊那边的秀儿和阿山也抱着几坛新封好的山姜豆腐乳进来。秀儿依旧用靛蓝碎花布包着头,额角有汗,但眼神沉稳。阿山跟在她身后,动作麻利。
“小满姑娘,惊蛰姐,这批山姜豆腐乳封好了,您看看。”秀儿声音温和,但条理清晰。
小满仔细检查了封口,点点头:“很好,秀儿姐,阿山哥,辛苦你们了。”她看着眼前配合默契的两人,心中那个决定愈发清晰。
下午,作坊里暂时歇息片刻。小满把作坊和铺子里的核心人员都叫到了堂屋:惊蛰抱着女女、金花、阿远、秀儿、阿山,还有临时在作坊帮忙的陈禾茬,他局促地站在角落。
“大家坐,”小满招呼着,自己也坐下,目光扫过众人,“立秋快到了,我和谷雨也快要启程去京城。这段时间,铺子开张,作坊运转,多亏了大家伙儿齐心协力,才有了今天的红火。”她语气真诚。
“这都是小满姑娘你带着大家干得好!”阿远率先开口,带着由衷的敬佩。
“是啊是啊!”金花和阿山也附和。
小满摆摆手:“功劳是大家的。今天叫大家来,一是想告诉大家,我和谷雨不在家这段时间,家里、作坊、铺子,就全仰仗各位了!”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秀儿和阿山身上:“秀儿姐,阿山哥,你们俩在作坊里,踏实肯干,心细负责,特别是秀儿姐,调配安排、看顾品质,都做得很好。我和阿娘、大姐、陈伯商量过了,从今天起,作坊这边,就由秀儿姐当管事,阿山哥你做她的副手。工钱自然也会提上去。”
秀儿猛地抬起头,靛蓝头巾下那双总是平静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激动,脸颊微微泛红:“小满姑娘,我,我怕做不好……”
“秀儿姐,你行的!”小满语气坚定,“你做事稳妥,大家都服气。阿山哥力气大,做事也稳当,正好给你打下手。我相信你们能把作坊管好!”
阿山也挠挠头,嘿嘿笑着:“秀儿姐管事,我服!我保证听安排,把力气活干好!”
惊蛰在一旁笑道:“秀儿,你就别推辞了。你管着,我琢磨新酱料也放心。”
陈禾茬在角落看着,眼中也流露出羡慕和一丝为秀儿高兴的神色。
小满又看向金花和阿远:“铺子那边,金花姐和阿远哥,你们俩就是掌柜!金花姐管账、招呼客人、接订单;阿远哥管进货、出货、看铺面。遇到大事,多跟大姐和陈伯商量。”
金花和阿远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兴奋和责任。“小满你放心!”两人异口同声。
“另外,”小满环视大家,“我和阿娘商量过了,现在生意上了轨道,确实需要加人手。秀儿姐,阿山哥,你们看看,作坊里哪些活计需要人,是加长工还是短工,列个单子,跟大姐和陈伯说,工钱按咱们潭垌乡的规矩来。铺子那边也是,金花姐,阿远哥,你们看需不需要添个跑堂或者帮厨的伙计。”
大家听了都很振奋,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气氛热烈。陈禾茬听着,腰杆也不自觉地挺直了些,眼中燃起了希望。小满看着大家充满干劲的样子,心中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