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山路上老周头那番不明所以却又透着阴森的话语,小满和金花哪还有心思查看豆地?两人几乎是逃也似的下了开云大山坡,一路脚步匆匆,直到看见潭垌乡熟悉的屋舍炊烟,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松弛。
“还好,还好不是你前姐夫家那些混账……”金花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地小声嘀咕。那些人的凶蛮和纠缠,光是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
小满脸色也有些发白,她停下脚步,转过身,双手按在金花的肩膀上,眼神异常严肃:“金花,今天山上遇到老周头的事,对谁都别说!半个字都不能提!包括你爹娘,还有阿远哥!”
金花看着小满凝重的神情,用力点头:“我晓得!我晓得!打死我也不说!你放心!” 她明白这事关重大,小满的担忧不无道理。
两人在村口分开,金花回家,小满则快步走向自家小院。推开院门,熟悉的家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灶火余温、草木清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虾酱咸香,让她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感也随之涌上。
然而,就在她刚踏进堂屋门槛的那一刻,小腹突然传来一阵隐隐的不适感,像是吃坏了东西的轻微绞痛。她皱了皱眉,没太在意,也许是刚才跑得太急,山风灌了肚子。
堂屋里静悄悄的。陈伯正坐在那张他亲手编织的竹摇椅上,头微微歪着,似乎睡着了。旱烟杆松松地搭在他布满老茧的手指间,烟锅里的火星早已熄灭,眼看就要滑落到地上。
小满的心瞬间柔软下来。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像对待易碎的珍宝般,从陈伯手中轻轻拿过那根温热的烟杆,放在一旁的小几上。看着老人熟睡中依旧带着一丝疲惫却无比安宁的侧脸,小满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晌午的日头被厚厚的云层遮挡,光线显得有些阴沉。空气闷热得如同凝固,一丝风也没有。小满走到门口,仰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心头掠过一丝忧虑:“看这天色……怕是这两日要下大雨了。” 得赶紧把晾晒的东西收一收。
她环顾院子,谷雨的房门关着,估计又去学堂找李先生请教课业了。大姐和女女的房间也静悄悄的,大概在午睡。阿娘呢?回来时长生果地和菜园子都不见人影,也不知去了哪里。一肚子关于老周头、关于“高手护着”的疑问和不安,此刻竟找不到一个可以倾诉的人。
小满轻轻叹了口气,走到陈伯旁边的另一张摇椅前坐下。这张摇椅也是陈伯的手艺,竹篾光滑,坐上去舒适又凉快。她拿起放在一旁的芭蕉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摇着,想驱散这恼人的闷热和心头的纷乱。
摇椅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吱呀”声。芭蕉扇带起的微弱气流拂过脸颊,带着一丝丝凉意。连日来的疲惫、方才山路的惊吓、以及此刻家中这份难得的宁静交织在一起,让小满的眼皮越来越沉。扇子摇动的幅度渐渐变小,最终停在了她的膝头。她头微微歪向一侧,呼吸变得均匀绵长,竟在这闷热的晌午,沉沉地睡了过去。
梦,总是来得毫无征兆。
她仿佛又置身于开云大山,但阳光明媚,山风清凉。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就站在不远处的豆地旁,背对着她。小满的心跳莫名加快,试探着唤了一声:“郎岩?”
那人闻声转过身来——果然是郎岩!他穿着那身她熟悉的靛蓝俚家短衫,脸上不再是平日里的冷峻或凝重,而是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如同春日暖阳般和煦的笑容。他深邃的眼眸里盛满了温柔的笑意,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一人。
这梦……太美好了。美好得让小满在梦里都忍不住弯起了嘴角,真希望永远不要醒来。
就在她沉浸在这份虚幻的甜蜜中时,脸上忽然传来一阵痒痒的、毛毛的触感,像是有草叶在轻轻扫过。
“唔……谷雨别闹……”小满在梦中不满地嘟囔了一声,下意识地挥了挥手,想把那扰人清梦的“草叶”赶走。
那毛毛的感觉停顿了一下,随即又更轻、更痒地拂过她的脸颊和鼻尖。
小满皱着眉头,不情不愿地、带着浓浓的睡意睁开了眼睛。
视线还有些模糊,她习惯性地看向旁边——陈伯的摇椅上,阿爷的身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刚才梦里那个正温柔笑着看着她的人!
郎岩?!
小满眨了眨眼,以为自己还在梦里没醒。她嘟囔了一句,声音带着刚睡醒的软糯和梦呓般的迷糊:“这梦……还没结束啊?真好。” 说完,竟又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准备继续沉入那个有郎岩温柔笑容的美梦里。
然而,就在她闭上眼,准备再次拥抱梦境的那一刻,脑子里某个角落猛地亮起一盏灯!不对!那触感……那笑容……太真实了!
她像被针扎了一样,猛地从摇椅上弹坐起来!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看向旁边那张摇椅!
郎岩正坐在那里!嘴角噙着一丝极力忍耐却依旧泄露出来的笑意,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着她刚睡醒、头发微乱、一脸懵懂的呆滞模样!
“噗嗤……” “咯咯咯。”
压抑不住的低笑声从堂屋门口传来。
小满僵硬地转过头,只见大姐春分抱着女女,正捂着嘴笑得肩膀直抖,连怀里的女女都像是感受到母亲的欢乐,咧着小嘴咯咯笑。而陈伯不知何时也站在了灶房门口,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此刻也带着忍俊不禁的深深笑意,看着自家这傻丫头。
轰!一股滚烫的热气瞬间从小满的脚底板直冲上天灵盖!脸颊、耳朵、脖子……所有露在外面的皮肤,瞬间红得像煮熟的虾子!她恨不得立刻在地上找个缝钻进去!
“你……你你你……郎岩!你怎么在这儿?!”小满又羞又窘,声音都变了调,指着郎岩,手指都在抖。刚才自己那副傻乎乎的样子,还有那句“这梦还没结束啊”天啊!全被他看到了!听到了!丢人丢到俚寨去了!
郎岩看着她炸毛的样子,终于忍不住,低沉而愉悦的笑声从胸腔里震荡出来,那双总是带着几分冷冽的眼眸,此刻盛满了毫不掩饰的笑意和温柔。他没有回答小满的问题,只是看着她,仿佛在看这世间最有趣、最珍贵的宝物。
小满被他笑得更加无地自容,捂着脸哀嚎一声,转身就想往屋里逃。
“慢点,”郎岩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刚睡醒,别跑那么急。”
小满的脚步顿住,背对着他,只觉得脸上的热度能把芭蕉扇点燃。堂屋里弥漫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巨大尴尬和一丝奇异甜意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