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但围场县的蓝天却灰蒙如铁,秋风卷起县城土道上的枯叶和沙尘,打在人脸上生疼,宛若刀割一般。
上坝队伍像一条病恹恹的蛇,蠕动着钻进了苍茫群山。一上了坝,山风立刻凶猛起来,呼啸着穿过光秃秃的枝桠和嶙峋的怪石,只留下一阵呜呜的声响。
“草上飞”杜雄一马当先,粗糙的手掌随意地搭在腰间驳壳枪柄上,神色看似放松,但那双米粒大的眼睛,时不时扫过两侧的山梁密林。
跟着他的众多土匪多数也散落在队伍前侧和侧翼,论起动作敏捷,就像山间的野狼,且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龙千伦此时则处在队伍中段,被长谷川所“赐”给他的二十几个手下给“簇拥”着。伪军士兵大多穿着臃肿的棉军装,枪械挎得也歪歪扭扭,脸上带着麻木和惶恐,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冻硬的山路,眼神不住地往两边黑黢黢的林子里瞟,仿佛随时会有冷枪打出。
杜雄的脸色比天色还阴沉,他一只手紧紧攥着缰绳,指节发白,另一只手始终按在腰间的王八盒子枪套上。其目光,更多时候是焦着在前面黑云那宽厚的背影上,充满了警惕和猜疑。
“停!”杜雄突然掏出手枪,朝天上猛地放了一枪。
队伍戛然而止,伪军们一阵骚动,慌乱地拉动枪栓,引得后面跟着的曰本兵小队长不满地呵斥了一句。
杜雄根本没理会后面的动静,他跳下马,蹲下身,拨开一丛枯黄的草根,用手指捻了捻地面一些几乎难以察觉的痕迹。他站起身,拍了拍手,斜睨着催马赶上来的龙千伦,嘴角扯出一丝讥讽的弧度:
“龙老弟,你的人以后动静小点,这山里耳朵多,别还没见着游击队的影,倒先把狼招来了。”
龙千伦脸上肌肉一跳,强压下火气,干笑道:“大哥好眼力,这般谨慎也好,总比押上了好……但也是怕中了埋伏。”
他说话间,不动声色地给自己的副手使了个眼色,副手立刻心领神会,低声吩咐几个靠得住的士兵稍微散开些,隐隐对杜雄一行人发动形成了半个监视的圈子。
杜雄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嘿嘿冷笑了两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钻进龙千伦的耳朵:“怎么,龙老弟这是信不过我?怕我杜雄把你们这几十号人,连同后面的皇军,一起带进沟里?”
“岂敢岂敢!”龙千伦连忙摆手,后背却惊出一层细汗,“大哥是这山里的活地图,兄弟我仰仗还来不及。只是……职责所在,不得不小心些。”
杜雄翻身上马,不再看他,只是望着前方更显幽深的山谷,语气淡漠:“放心,我草上飞在围场混了这么些年,讲的就是个‘信’字。收了你的酒肉,就不会把你们往绝路上引。至于别的……”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那就要龙老弟你的‘诚心’了。”
龙千伦讪讪笑道,“杜大哥自然说的是极有道理的。”
“嘿嘿,冯立仁他们不过是一群土鸡瓦狗,你看杜爷的厉害就知道了!”
龙千伦心里腹诽,“也就在娘们肚皮上花样多……”
另一面,黑山嘴哨堡作战室内,空气凝滞。
矢村次郎背对门口,目光锁在墙上的军事地图,枯瘦的手指划过几个环绕韭菜沟外围的村落标记——王家营子、三道沟、小梁前……
中岛中尉垂手侍立,眼缝里透出铁灰色的寒光。
“冯立仁……”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被风干的怒气,“藏在深山,抓不着形影。可人总要吃粮,受伤要敷药,总得靠外头的根须供养。”指甲狠狠掐进地图上村落的标记,“这些庄子,就是他的根须!”
矢村猛地转身,目光锥子般刺向中岛:“揪不出山里的人,那就剁了外头的爪!”
中岛上前半步:“少佐明鉴。断其根须,如截血脉。”
“不是敲打,是连根刨!”矢村语调陡峭,迸着火星,“要让坝上每寸土都记住,凡是沾了冯立仁的边,都是这种下场!”
于是,命令如冰雹般砸下:
“头一桩,目标——王家营子、三道沟!”
“二一桩,人手——你带第一小队全员,加一挺机枪。另外再让黄金镐抽两班人前头趟路!”
“三一桩,手段——快进快出!青壮全扣下,有敢扎刺的,当场剁了示众!粮仓、窝人的屋,统统点火!牲口能牵走充公,带不走的就地崩了!”
“末一桩,要的就是让十里八乡都看真亮——谁敢给冯立仁通风送米,谁家屋顶就冒黑烟!逼他要么眼睁睁看根基烂光,要么钻出山沟……”
矢村嘴角扯出个狞纹,拳头夯在地图韭菜沟的位置:“来撞皇军的枪口!抓紧去办!”
“嗨依!”中岛顿首,颊边旧疤突突跳动。
不多时,一支混着黄皮日军与灰袄伪军的“剔抉队”便蹿出哨堡。刺刀在秋阳下泛着冷光,马蹄踏起呛人的尘烟,直扑王家营子。
矢村立在哨堡高处,望远镜里那队人马渐成黑点。
荒原风过,卷着沙粒抽在脸上,这一把火投下去,总要烧出些动静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