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十一年十月初八,丑时,江宁府,江南东道官署后院厢房。
万籁俱寂,唯有寒蛩偶鸣。轩辕明璃连日劳心劳力,刚睡下不到两个时辰,便被一阵急促而克制的敲门声惊醒。
“殿下!殿下!洛阳影阁急报!”门外是韩岱儿压低却难掩焦急的声音。
明璃心中一凛,瞬间清醒,披衣起身开门。韩岱儿闪身而入,手中捧着一封尚未拆开的密信,火漆上特殊的印记表明它来自洛阳核心暗桩,且优先级极高。
“何时到的?”明璃一边迅速拆信,一边问道。
“刚至!信使言,十月初五午时,目标钱氏有异动……”韩岱儿语速飞快地汇报着信使口述的要点。
明璃就着昏暗的烛光,目光扫过信纸。上面详细记录了十月初五清晨,钱嬷嬷反常的前往东市、在悦来茶肆旁小巷取物、并在茶肆内迅速焚毁字条的全过程。信末强调,此行为与钱嬷嬷平日规律截然不同,且其焚毁物证之举,极似接收并销毁指令。
“不好!”明璃脸色骤变,指尖捏着信纸微微发颤。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她的心。她立刻对韩岱儿道:“快去请沈先生过来!立刻!”
不过片刻,沈清韵也匆匆披衣赶来,睡意朦胧却带着警觉。明璃将密信递给她,沉声道:“清韵,你看!洛阳来的消息,钱嬷嬷在初五有异常举动,疑似接收并销毁了某种指令。”
沈清韵快速阅毕,睡意全无,眉头紧锁。她沉吟片刻,眼神变得锐利起来,结合自己来自现代的知识储备,分析道:“殿下,这情形……很像我看过的那些谍战剧里的桥段。这种单线联系、阅后即焚的方式,通常意味着有重大、隐秘的行动即将开始。钱嬷嬷作为太子妃身边最亲近的人,她的异常,很可能直接关系到东宫的安危!对方……恐怕要动手了!”
明璃的心猛地一沉,沈清韵的分析与她内心的不谋而合。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们必须立刻警告父皇!虽然我们还没有拿到苏婉清直接参与阴谋的铁证,但钱嬷嬷的异动、苏家与二皇兄党羽的关联、以及太子妃那段隐秘的旧情,这些疑点串联起来,足以构成巨大的风险!太子哥哥仁弱,身处东宫,若身边人包藏祸心,防不胜防!”
“没错!”沈清韵赞同道,“眼下最稳妥的办法,就是请陛下以某种理由,将太子暂时召入宫中,与太子妃等人物理隔离。无论阴谋是否存在,至少能确保太子殿下的安全,为我们争取更多调查时间。”
事不宜迟!明璃当即坐到案前,铺开宣纸,研墨挥毫。她将目前调查到的所有情况——从张启贤案背后牵扯出的二皇子一党,到苏彦辰曾受二皇子党羽“恩惠”,再到发现太子妃苏婉清曾有心仪书生并疑似受胁迫,以及最新收到的钱嬷嬷异常举动——条分缕析,一一写明。她言辞恳切而焦急,强调虽无直接证据,但疑点重重,事关国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最后,她郑重建议景和帝,立即以“侍疾”、“商议要务”等名义,将太子轩辕景桓暂时接入宫中居住,隔绝潜在危险,以待江南调查的最终结果。
信写毕,已是寅时初刻。明璃亲自用火漆封缄,盖上钦差印信。韩岱儿早已唤来在官署外随时待命的流云帮最精锐的信使。明璃将信郑重交予信使,叮嘱道:“此信关乎社稷安危,十万火急!不惜一切代价,以最快速度送达京师,面呈陛下!”
“小人明白!”信使将密信贴身藏好,对明璃重重一叩首,转身跃上早已备好的快马,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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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八,上午,江宁府城南,清波门附近一处僻静院落。
明璃一夜未眠,仅小憩片刻,便与沈清韵带着一队精干护卫,直奔昨日锁定的那个书生住所。根据初步调查,此人名叫柳文轩,家境清寒,却颇有才名,目前借住在远亲的一处小院中攻读诗书。
院落简陋,柴扉虚掩。明璃示意护卫在外警戒,自己与沈清韵带着两名女卫步入院中。柳文轩正在窗前读书,见到一群陌生人气度不凡地闯入,惊得站起身,面露惶恐之色。
明璃亮出钦差关防与公主令牌,声音清冷却不失威严:“本宫乃明珠公主轩辕明璃,奉旨查案。柳文轩,本宫问你,你与苏婉清是何关系?将你所知之事,从实招来!若有半句虚言,便是欺君之罪!”
柳文轩见到公主令牌,又听闻“苏婉清”之名,脸色瞬间煞白,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他望着明璃冷冽的面容,以及旁边沈清韵洞悉一切般的目光,心理防线顷刻崩溃。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颤抖与哽咽:“公主殿下明鉴!学生……学生确实曾与苏小姐……互生情愫……但、但我二人发乎情止乎礼,从未有过逾越之举!此事极为隐秘,仅有数次在后园僻静处偶遇交谈……”
他抬起头,眼中满是痛苦与恐惧:“后来……后来苏小姐突然告知学生,她必须前往京城参选太子妃。她……她是被逼的!临行前,她偷偷告诉我,有人掌握了我们往来之事,以此要挟她。那人说,只要她乖乖听话,去当这个太子妃,不仅学生我能平安无事,将来甚至还能得个前程……如若不然,学生性命难保,她苏家满门的清誉也将毁于一旦!学生……学生万死!累及苏小姐至此……”说罢,已是泣不成声。
明璃与沈清韵对视一眼,心中了然。柳文轩的供词,与她们的推测完全吻合。苏婉清并非主动参与阴谋,而是被人抓住了把柄,被迫成为棋子!这虽然减轻了苏婉清本人的罪责,却也更加证实了东宫潜伏着巨大的危险——那个幕后黑手,能如此精准地掌握苏婉清的私密情事并加以利用,其能量和对东宫的渗透程度,令人心惊。
沈清韵低声道:“殿下,有此人口供,虽不能直接定罪,但已足以让陛下相信太子妃处境复杂,其身边危机四伏。再次紧急奏报,请陛下速速将太子接回宫中,刻不容缓!”
明璃颔首,当机立断。她命人将柳文轩暂时看管起来,严加保护,随即返回官署,再次修书一封。这次,她在信中补充了柳文轩的证词,强调太子妃乃受胁迫,但其身边风险已然证实。她以明珠公主兼钦差的身份,郑重提请父皇,为保储君万全,应立即动用八百里加急,将她的这封密信直送东宫,建议太子殿下以最稳妥的方式,即刻移驾宫中!她深知,作为公主和钦差,在涉及储君安危的重大事项上,使用朝廷最紧急的通信渠道合情合理。
信件写好,加盖钦差印信和公主私印。明璃亲自将其交予江宁府驿丞,严令以“钦差急报,事关东宫”为由,启用八百里加急,直送东京洛阳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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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北境,燕山互市区。
轩辕明凰一身戎装,端坐在临时搭建的帅帐之中,面前是几位神色焦虑又带着期盼的蒙古部落首领,其中就有科尔沁部的巴特尔。
然而,听完首领们详细的叙述,轩辕明凰的眉头却越皱越紧。据他们所说,金国骑兵最初的袭击确实凶猛,造成了一些损失,但奇怪的是,劫掠之后,金军并未趁势扩大战果,反而在短短一天内就迅速后撤,集结在边境线附近,并无进一步入侵的迹象。这与其说是蓄意开战,更像是一次精心策划的、规模可控的武装挑衅。
“除了劫掠,金军可曾占据你们的草场?可曾试图攻击你们的王帐?”明凰沉声问道。
巴特尔摇头:“回殿下,没有。他们抢了就走,现在主力都退到了三十里外,按兵不动。”
明凰心中疑云大起。完颜函普绝非庸碌之辈,如此兴师动众却虎头蛇尾,所图为何?联想到妹妹明璃正在江南调查的、可能指向二皇子轩辕景璋的阴谋,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闪过她的脑海——调虎离山!
金国此举,很可能并非真要此时与大夏开战,而是故意制造边境紧张局势,吸引朝廷和父皇的注意力,尤其是将镇守北境的自己牵制在此!其真正的目的,或许是为了掩护京城那边针对太子的阴谋顺利进行!
想到这里,明凰脊背窜起一股寒意。她立刻起身,对众首领道:“诸位首领稍安勿躁,金国异动,本宫已了然于心。我朝绝不会坐视盟友受侵。然用兵之道,需谋定后动。本宫需即刻奏报陛下,陈明利害。在此期间,互市区守军会加强巡防,确保诸位安全。”
安抚好部落首领,明凰立即回到内帐,铺纸研墨。她以最简洁的语言,分析了金国行动的反常之处,明确提出了“金国异动或为佯动,意在牵制北境,掩护京中阴谋”的判断。尽管没有确凿证据,但她基于对全局的敏锐洞察,郑重建议父皇:为防万一,应立即加强东宫护卫,甚至可考虑将太子暂时接入宫中,远离可能的风险源,等待明珠公主在江南的调查结果。
这封密信,以镇北都护府八百里加急的速度,朝着洛阳方向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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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天,东京洛阳,东宫。
太子轩辕景桓的风寒似乎比前两日更重了些,咳嗽不止,精神萎靡。太子妃苏婉清满面忧色,悉心照料。
午后,钱嬷嬷从宫外返回,将一小包用桑皮纸仔细包裹的药材呈给苏婉清,低声道:“太子妃,老奴按您之前的吩咐,去济世堂买到了上好的赤阳参。掌柜的说,此参性温,最是滋补,对殿下如今虚寒的体质正相宜。”
苏婉清接过药材,轻轻点头:“有劳嬷嬷了。我这就亲自去为殿下煎煮。”她看着手中这包看似寻常的补药,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便被对太子病情的担忧所掩盖。她转身走向小厨房,准备亲手为太子熬制这碗“暖心”的参汤。
宫墙内外,无形的网正在收紧,而风暴眼中的东宫,却依旧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只是这平静之下,暗流已汹涌至临界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