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十二年十月末,轩辕明璃与沈清韵的车驾,在经历了中原疫区的生死考验后,终于重返洛阳。
城门之外,旌旗招展,卤簿仪仗森严列队,规模远超常规。景和帝轩辕承铉竟亲率文武百官,出城十里相迎。当明璃与沈清韵的车帘掀开,两位女子虽面带倦容,却目光沉静、身姿挺拔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与“公主千岁”的欢呼响彻云霄。皇帝快步上前,亲手扶起欲行大礼的女儿和那位立下不世之功的女官,眼中是难以掩饰的激动与宽慰。
“吾儿辛苦了!沈爱卿辛苦了!”皇帝的声音带着微颤,“你二人不畏艰险,深入死地,活人无数,平定大疫,功在社稷,利在千秋!朕心甚慰,天下百姓亦感念尔等之恩!”
这场超规格的盛大欢迎仪式,不仅是对她们功绩的肯定,更是一个强烈的政治信号。朝臣们,尤其是那些曾经对明珠公主女子参政、商贾出身颇有微词的官员,此刻望向明璃的目光中,多了由衷的敬佩与彻底的改观。经此一役,轩辕明璃的威望已非昔日可比,她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其能力与担当,真正在朝堂之上站稳了脚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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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大的欢迎仪式后,明璃与沈清韵未及休息,便被景和帝召至御书房。户部尚书李秉谦早已候在一旁,面上虽带着迎接功臣的喜色,但眉宇间仍有一丝属于户部当家人的凝重。
“璃儿,清韵,坐。”皇帝赐座后,直接切入正题,“疫病虽平,然北境粮道之事,关乎数十万将士安危,一刻不容懈怠。李爱卿,你将这半年来海运补给之详情,向公主和沈员外郎禀报一番。”
李秉谦躬身领命,取出一份详尽的册簿,条理清晰地禀报道:“启禀陛下,殿下,沈员外郎。自五月初‘保北境特许海运’之策推行以来,至今已近六月。托陛下洪福,长公主殿下调度有方,沿海商贾踊跃应募,加之天公作美,海运之事,成效远超预期。”
他指着册上的数据:“北境九镇,大军并随军民夫,计约六十三万众。依制,每月需耗口粮约六十三万石。然粮草转运,仓储皆有所耗,故实际每月需保障供给约七十万石,方为稳妥。”
“截至四月底漕运中断前,北境各仓实存粮约九百万石。”李秉谦语气中透着一丝自豪,“而这六个月间,经由海运,累计已成功向北境输送粮草逾五百万石!虽中途确有数船因风浪略有损失,然于大局无碍。目前北境存粮,经核算,仍有一千零二十余万石。”
皇帝闻言,面露欣慰之色:“如此说来,北境粮草可谓充足矣。”
李秉谦点头道:“陛下圣明。依现有存粮,即便明年开春后,漕运恢复前再无粮草输入,北境存粮仍可维持约十个月之用。远超六个月的‘安全线’,亦高于八个月的‘警戒线’。将士们可安心过冬,无断炊之虞。”
明璃仔细听着,心中快速计算,也松了口气。这个结果,确实比她们当初最乐观的估计还要好。她看向沈清韵,却见对方虽也面露赞同,但秀眉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若有所思。
“清韵,可有疑虑?”明璃轻声问道。
沈清韵回过神,忙道:“殿下,李尚书筹划周详,数据确凿,成果斐然,臣并无异议。只是……”她顿了顿,选择了一个稳妥的说法,“只是北地冬春之际,气候难测,海运窗口期宝贵。臣只是希望,后续转运能一如既往,慎终如始。”
景和帝朗声笑道:“沈卿谨慎,乃老成谋国之言。放心,朕已严令相关各部,不得有丝毫松懈,必保北境万全!”
明璃将沈清韵那一闪而过的异样记在心里,但此刻御前奏对,不便深问。总体而言,北境粮草危机的缓解,卸下了压在她心头的一块大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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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御书房,明璃与沈清韵并未回府,而是转道前往城东一座清幽的宅邸。此处是内阁学士、工部尚书吴思远的府邸。吴老虽年仅五十九岁,但多年操劳,身体积弱,近月旧疾复发,已上疏乞骸骨。于公于私,明璃都理应前去探望。
吴府庭院深深,药香弥漫。病榻上的吴思远面容憔悴,呼吸略显沉重,但眼神依旧澄澈睿智。见明璃与沈清韵来访,他挣扎着欲起身,被明璃快步上前轻轻按住。
“吴老安心静养,切勿多礼。”明璃在榻边坐下,语气恭敬。
吴思远靠在引枕上,目光在明璃和沈清韵脸上缓缓扫过,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好,好啊……看到你们平安归来,立下如此大功,老朽心中这块大石,总算可以稍稍放下了。”
他提到先帝,眼神变得悠远,仿佛陷入了回忆:“殿下,沈员外郎……你们可知,先帝在世时,最常挂在嘴边的话是什么?”他不等回答,便自答道:“是‘空谈误国,实干兴邦’。”
“先帝他……和殿下您如今的风格,很是相像。”吴思远的声音带着追忆与崇敬,“他厌恶因循守旧,立志革新积弊。重视实务,重视能做事的人,无论其出身门第。他常说,女子之智,未必逊于男儿,若有才德,为何不能参政议政?当年他力排众议,允许长公主殿下执掌北境和远航,支持镇北公主殿下从军,皆是此念。”
老人的目光落在明璃身上,格外柔和:“先帝尤其看重你与明凰殿下。他常说,明凰刚毅,可守国门;明璃慧黠,可安社稷。你们姐妹,是他心中大夏未来的希望。”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怆,“当年……太湖画舫之事,殿下落水失踪,先帝悲痛欲绝,临终前,仍紧握老臣的手,嘱托老臣……务必继续寻找,务必……照看好她们姐妹……”
吴思远喘息片刻,看向明璃的目光变得无比郑重,甚至带着几分急切:“殿下,老臣今日之言,或许有些逾越,但不得不讲。先帝曾隐约提及,当年太湖之事,绝非意外……乃是某些潜藏极深的势力,针对帝后,意图动摇国本的一场惊天阴谋!”
他压低了声音,几乎耳语:“其目标,便是先帝这般力求革新之人!如今,殿下您锐意进取,行事风格颇有先帝遗风,更兼……更兼有继承大统之望。老臣只怕,那些当年针对先帝的势力,如今已将目光转向了您!他们斗争的对象,从来就不是某个人,而是像先帝、像殿下这般,欲图改变这暮气沉沉局面的人!殿下如今锋芒已露,万望……慎之再慎,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这番话,如同惊雷,在明璃耳边炸响。她与沈清韵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与凛然。许多过往的疑点、暗中的阻力,似乎在这一刻找到了源头。原来,她所面对的,不仅仅是朝堂上的派系之争,更可能是延续了十数年、针对革新力量的深层敌意。
最后,吴思远看向沈清韵,眼中满是赞赏:“沈员外郎才学卓绝,心系黎庶,此次抗疫之功,更是彰显其能。老朽已向陛下上疏,举荐姑娘接任工部尚书一职。陛下虽未明言,但观其意,应是首肯。有了此番平定瘟疫的伟绩,料想朝中亦无人再能质疑。望姑娘莫负圣恩,将来在工部任上,能继往开来,多行利国利民之实事。”
沈清韵闻言,心中巨震。工部尚书,位列九卿,乃是真正的权力核心。她虽知自己才华不逊于人,但从未想过能以女子之身,如此快速地跻身如此高位。她深吸一口气,郑重行礼:“吴老厚爱,清韵惶恐。若蒙陛下不弃,必当竭尽全力,不负所托。”
离开吴府时,已是华灯初上。明璃与沈清韵并肩走在寂静的街道上,心中皆不平静。北境暂安的背后,是更深层、更久远政治斗争的暗流汹涌;吴思远的提醒,如同警钟长鸣;而沈清韵即将迎来的地位飞跃,则预示着她们即将踏入一个全新的、更复杂的权力舞台。未来的路,注定不会平坦,挑战已悄然升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