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远徵握着那株冰晶兰,走在返回徵宫的路上,背影挺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林间的风穿过,卷起他墨色的衣角,也带来了身后沐瑶笙身上极淡的、混合了药草与血腥的气息。
那血腥气,让他心头那股无名火与后怕,再次灼灼燃烧起来。
方才情急之下将她揽入怀中,那纤细腰肢的触感和她惊惶抬眼时湿润的眼眸,如同烙印般留存在他的感知里,挥之不去。
他厌恶这种失控的感觉,更厌恶自己因她而产生的、如此剧烈的情绪波动。
行至徵宫侧院门口,他猛地停住脚步,并未回头,只冷硬地抛下一句:“你回去处理一下伤口。”便径直推门而入,仿佛多停留一刻都会让他窒息。
沐瑶笙看着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裙摆上被铁钎划破的口子和手臂上轻微的擦伤,默默叹了口气,转身走向听竹苑。
然而,她刚回到听竹苑不久,正欲清理手臂的擦伤,院门便被不客气地推开。
去而复返的宫远徵去而复返,手里提着一个沉重的紫檀木药箱,脸色依旧难看,但眼神却避开了她。
“伸手。”他命令道,声音干涩。
沐瑶笙微怔,随即明白过来,他是要亲自为她处理伤口。
她依言伸出受伤的手臂,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臂,上面几道渗着血丝的划痕格外醒目。
宫远徵打开药箱,动作略显粗暴地取出棉布、清水和金疮药。
他抿着唇,一言不发地开始清理她手臂上的伤口。
他的动作与他平日配制毒药时的精准狠辣截然不同,带着一种笨拙的生硬,擦拭的力道时重时轻,偶尔扯到伤处,让沐瑶笙忍不住轻轻吸气。
听到她的抽气声,宫远徵的动作猛地一顿,指尖微微蜷缩,似乎想放轻些,但最终却只是更紧地握住了棉布,头垂得更低,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泛起薄红。
“……自不量力。”他低声嘟囔了一句,不知是在说她,还是在骂自己。
沐瑶笙看着他这副别扭的模样,心中那点因他粗暴而产生的微词也消散了,反而觉得有些……好笑。
这位在外人面前阴冷乖张的徵宫之主,原来也有如此笨拙的一面。
伤口清理干净,撒上药粉,宫远徵拿起干净的纱布,开始为她包扎。
这一次,他的动作慢了许多,指尖小心翼翼地避开她的皮肤,一圈一圈,缠绕得极其认真,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室内一片寂静,只有两人清浅的呼吸声和纱布摩擦的细微声响。
烛火跳跃,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交织在一起。
“以后……”宫远徵忽然开口,声音低哑,打破了沉默,“不许再这样擅自行动。”
他顿了顿,像是觉得语气不够强硬,又补充道,“……你的命,现在是我的。”
这话听起来依旧霸道专横,但沐瑶笙却从中听出了不同以往的意味。
她抬起眼,看着他低垂的、微微颤抖的眼睫,轻声道:“好。”
一个简单的“好”字,却让宫远徵缠绕纱布的手再次顿住。
他猛地抬起头,撞进她清澈而平静的眼眸中。
那里面没有畏惧,没有讨好,只有一种了然般的温和。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他看到她瞳孔中映出的、自己有些慌乱失措的倒影。
一种陌生的、滚烫的情绪在他胸腔里冲撞,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手,后退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过于亲近的距离。
包扎已经完成,纱布的结打得甚至称得上漂亮。
“……你自己小心。”他丢下这句话,几乎是仓促地转身,抓起药箱就要离开。那背影,竟有几分狼狈。
“公子。”沐瑶笙却在他身后叫住了他。
宫远徵脚步一僵,没有回头。
“你的伤……也需要处理。”沐瑶笙的目光落在他垂在身侧的左臂上,那里,墨色的衣袖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隐约可见其下泛着不正常青黑色的皮肉——是之前推开她时,被那杀手的毒匕首蹭到的!他竟一直强忍到现在!
宫远徵身体微微一震,下意识地想将手臂藏到身后。
“毒性虽不烈,但拖延下去,恐会麻痹经络。”沐瑶笙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请公子坐下。”
宫远徵站在原地,背影僵硬,内心挣扎。
他厌恶显露弱点,尤其是在她面前。
但手臂上传来的麻木刺痛感,以及她话语中的关切,都让他无法再强硬离开。
最终,他还是慢慢地转过身,沉默地走到桌旁坐下,将受伤的左臂放在了桌上,别开了脸,不肯看她。
沐瑶笙走上前,轻轻掀开他被划破的衣袖。
伤口不深,但周围的皮肉已经呈现出青黑色,隐隐散发着腥气。
她取出银针,先封住他手臂几处穴道,防止毒性蔓延,然后拿出小刀,在烛火上灼烧消毒。
“可能会有点疼。”她轻声提醒。
宫远嗤笑一声,带着惯有的桀骜:“你以为我是你?”
沐瑶笙不再多言,专注地用小刀剔除掉伤口周围泛黑坏死的皮肉,动作快而准。
宫远徵身体绷紧,额角渗出细汗,却硬是咬紧牙关,一声未吭。
清理完腐肉,沐瑶笙又取出特制的解毒药粉,细细洒在伤口上,再用干净的纱布重新为他包扎。
整个过程,她一言不发,神情专注而温柔。
宫远徵看着她近在咫尺的侧脸,看着她纤长睫毛在眼下投下的淡淡阴影,感受着她指尖偶尔不可避免触碰到的、冰凉而轻柔的触感……心中那堵冰封的墙,似乎在悄无声息地融化。
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的安宁感,伴随着伤口处传来的清凉药力,缓缓流淌过他紧绷的神经。
“……小时候,”他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像是梦呓,“我试药中了很深的毒,发烧说胡话,也是这样……只有哥哥守在我身边。”
沐瑶笙包扎的动作微微一顿,没有打断他。
“他们都怕我,说我是不祥之人,只会摆弄些害人的玩意。”
宫远徵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岁月掩埋的脆弱与自嘲,“只有哥哥……他从不嫌弃。他会给我找最好的药材,会在我难受的时候,整夜不睡地守着我……”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向她袒露内心深处最柔软的角落。
虽然只有寥寥数语,却已重若千钧。
沐瑶笙轻轻系好纱布的结,抬起头,目光柔和地看着他:“角公子,很在乎你。”
宫远徵猛地回过神,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懊恼与窘迫。
他倏地站起身,再次背对着她,语气重新变得冷硬:“……废话。”
但这一次,那冰冷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伤口不要沾水,明日我再来换药。”沐瑶笙叮嘱道。
宫远徵没有回应,只是快步走到门口,在推门离去前,脚步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极低地说了句:“……你也早点休息。”
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门外,仿佛生怕多留一刻,便会泄露更多情绪。
沐瑶笙独自站在房中,看着桌上他留下的药箱,又看了看自己手臂上包扎细致的纱布,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清浅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窗外月色如水,悄然漫入室内,驱散了些许夜的寒凉。
然而,在这看似缓和的氛围之下,那逃脱的无锋杀手,如同隐藏在暗处的毒蛇,随时可能再次露出獠牙。
而宫远徵这刚刚裂开一道缝隙的心防,又能在这危机四伏的宫门中,维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