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斌一直端坐田宏伟旁边,就在这时他忽然前倾身体,手指在桌沿轻叩两下——这个动作极轻,却让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包括田宏伟都转向这位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市委专职副书记。
“关于于郭明义同志的问题......”李斌缓缓开口,声音像是从旧木箱底翻出的老唱片,沙哑却字字清晰,“我的看法是,要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原则。”说到这里他特意停顿半秒,目光从许山脸上掠过,“毕竟郭明义同志在磐安扎根十余年,对县域经济发展,是有目共睹的贡献。”
他随后端起茶杯轻抿一口,随后又开口说道:我记得前几年扫黑除恶专项斗争期间,郭明义同志刚担任磐安县县长,正是那个节骨眼上——他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磐安县城最大的建材市场突然连环爆出暴力垄断事件,十几个外地经销商被打得住院,连县里的警车都被砸了。”
会议室里响起细微的骚动声,李斌却像没听见似的继续说道:“当时那个号称磐安王的建材商周大福,后台可硬得很呐!他特意在周大福三个字上加重了读音,眼神扫过在场的几位常委,“原省工商联副主席是他表舅,市建筑协会会长是他老叔,甚至听说......他突然压低声音,手指在桌面画着圈,“省里某位领导秘书还给他递过话。”
许山的手指在钢笔上敲了两下,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但郭明义同志硬是顶住了。李斌突然提高音量,“也是从那之后,磐安的营商环境才算真正有了法治保障。”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脑海中回放着这段尘封往事。
“所以啊......”李斌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现在说郭明义同志有问题,总得先想想——当年那个敢跟省领导拍桌子的县长,会为了几个钱出卖原则吗?他端起已经凉透的茶杯,茶叶在杯底蜷缩成一团,像极了当年被压在证据链下的周大福团伙,“当然,该查还得查,但磐安的项目......总不能因为他一个人就停摆吧?”
李斌放下茶杯时,故意让杯底与桌面碰撞出清脆的声响:“当然,现在纪委调查的是国资委副处长的事,性质确实严重。”他环视全场,眼神突然变得锐利,但同志们想想,如果因为一个尚未定性的问题,就彻底否定一个干部的全部工作,这对基层干部的积极性是不是也是种打击?”
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撑住桌面:“我的建议是,先暂停工作,让组织调查有个缓冲期。”
坐在主位的田宏伟突然皱了皱眉。
许山的手指在钢笔上敲了两下,眼神复杂地看着李斌。他知道,这个平日里沉默的三把手,今天这番发言看似中立,实则是在给郭明义争取最大的回旋空间——暂停工作而不是免职,项目继续推进而不是搁置,这已经是最温和的处理方式了。
李斌自从从政法委书记进一步提拔为市委专职副书记后,表面上看似是仕途更进一层,成为了市委领导班子中名义上的三把手,但实际上,他的角色转变却耐人寻味。在这个新职位上,他仿佛变成了一位沉默的旁观者,基本不在各种场合表态任何事情。
每次市委召开重要会议,讨论诸如城市规划的重大调整、重点项目的推进安排,或是人事任免的关键决策时,李斌总是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他的坐姿端正,双手平平地放在会议桌上,眼神专注地看着发言者,却很少主动举起手发表自己的见解。即使偶尔被直接点名要求谈谈看法,他也是言简意赅,用一些模棱两可的话语回应,从不会明确表达支持或反对的立场。比如在一次关于新区建设的讨论会上,当大家都在热烈地争论新区的功能定位和发展方向时,李斌只是微微点头,等轮到他发言,他轻咳一声说道:“这个新区建设是个大工程,各方面因素都要考虑周全,目前大家的讨论都很有道理,我觉得还需要再深入研究研究。”这样的话语看似中立,实则没有给出任何实质性的意见,让提出问题的人也无法从中得到明确的支持或反对信号。
在人事任免方面,这种情况更为明显。每当有重要岗位的人事调整议题时,李斌总是默默地坐在一旁,看着其他常委们激烈地讨论候选人的优缺点、能力匹配度等。他既不会像其他积极参与的常委那样,详细地阐述自己对某个候选人的看法和推荐理由,也不会对别人的观点提出反驳或补充。在一些关键的人事投票环节,他也只是机械地举手,不做任何多余的动作和表情,仿佛只是一个例行公事的投票机器。很多人都在背后猜测,他是不是已经对仕途失去了热情,或者是在刻意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以避免卷入不必要的政治纷争。
大家都知道,他这个三把手更多的是组织上对他的一种照顾。毕竟他在林通市深耕多年,为这座城市的发展付出了不少努力,组织上给予他这样一个看似高位实则相对轻松的职位,也算是对他的一种认可和安抚。然而,尽管李斌在日常工作中表现得如此低调和沉默,但是任何人都不会小觑此人。
毕竟他可是真的深耕林通市多年,在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都留下了他的足迹和影响力。他在政法系统工作多年,从基层的干警一步步做起,熟悉林通市公检法系统的每一个环节和每一个关键人物。在担任政法委书记期间,他更是通过一系列的工作部署和人事安排,牢牢地掌控了公检法系统的实际权力。他与公检法系统的工作人员建立了深厚的关系,无论是经验丰富的老干警,还是年轻有为的检察官、法官,都对他敬重有加。很多案件的处理,虽然表面上按照正常的司法程序进行,但实际上背后都离不开他的影响力和协调。
毫不夸张地说,在林通市公检法这一块的影响力远远高于现任政法委书记吕平。吕平虽然现在是政法委书记,但在公检法系统中的根基和人脉远不如李斌深厚。李斌在系统内树立的威望和口碑,是通过多年的努力和积累建立起来的,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被取代的。即使他现在担任市委专职副书记,表面上不直接参与公检法系统的工作,但他的影响力依然无处不在。在一些重大案件的决策过程中,公检法系统的负责人往往会不自觉地考虑他的意见和态度,因为他们深知,李斌在这个系统内的影响力是他们无法忽视的。而且,李斌在林通市的其他领域也有着广泛的人脉和资源,他与各级政府部门、企业界和社会组织都有着密切的联系。这些关系网络就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整个林通市的政治、经济和社会生活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使得他在这个城市中拥有着不可小觑的影响力。
李斌发言后,田宏伟坐在那里默不作声,这时政法委书记吕平开口说道:
“刚才李斌书记提到的扫黑除恶往事确实令人印象深刻。”吕平的声音平稳有力,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地轻叩两下,“郭明义同志当年顶住压力办大案的魄力,正是我们干部队伍需要的担当精神。”
他特意停顿半秒,让担当精神四个字在会议室回荡。
“不过...现在的情况与当年有所不同。省纪委的文件明确指出,这次涉及的是国资委副处长的腐败案,与当年周大福的涉黑案件性质完全不同。”他抬头环视全场,眼镜片反射着冷光。
“李斌书记说功是功,过是过,但组织原则告诉我们——功不能抵过,特别是在全面从严治党的大背景下。”
“许秘书长刚才强调程序正义,我完全赞同。”吕平突然提高声调,“但程序正义更要体现在对违纪问题的零容忍上!当年郭明义同志办周大福案时,可是严格按照法律程序办的,连省领导打招呼都敢拒绝——”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现在如果因为程序问题反而包庇违纪干部,那才是对程序正义最大的讽刺。”
说到这里吕平看向田宏伟继续说道:
“田书记空降林通市这半年,我们都能感受到他带来的新气象。”吕平双手撑住桌面,身体前倾,“现在正是重塑政治生态的关键时期,如果对郭明义同志的问题处理不当...”他故意没有说完这句话,但所有人都听懂了潜台词——处理不力等于给本地派撑腰,等于否定田宏伟的改革决心!
吕平的一席话让李斌脸上瞬间掠过一丝尴尬,眼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脸颊也微微涨红。他端起已经凉透的茶杯,掩饰性地抿了一口,茶叶在杯底沉淀的暗影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片刻沉默后,李斌突然轻咳一声,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般抬起头,嘴角扯出一抹略显僵硬的笑意:我这个人啊,工作之余有个癖好——读明史。他特意在二字上加重了读音。
当然啊...李斌抬起右手,食指轻轻敲了敲太阳穴,眼神突然变得狡黠,我可不像电视剧里的高育良书记那样,养个懂明史的红颜知己在身边指点江山。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会议室里顿时响起一阵低低的笑声。就连一直紧绷着脸的田宏伟也忍不住嘴角上扬,眼神从文件上移开,瞥了李斌一眼后又迅速收回。
李斌似乎完全不在意刚才的尴尬,反而借着这股热络劲头继续说道:说到明朝那会儿,有个叫仇和的将军...李斌的话让会议室安静下来,所有人都露出困惑的表情,“啊对,不是现在那个仇和,是正德年间的仇和。”他见众人仍一脸茫然,只好解释道:这位仇将军啊,带兵打仗是一把好手,可就是贪,每次打完胜仗都要往家里运金银财宝。他掰着手指数了数,“但奇怪的是,朝廷就是不杀他,为啥?因为边关离不开他啊!”
李斌突然压低声音:“现在有些人啊.…..”他的目光在会议室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田宏伟脸上,“就像仇和的反面——清廉得像块玉,可五年换了三个县,每个县的经济指标都是倒数。”他摇了摇头,“还有些人呢...这次他的眼神转向许山,像仇和那样,账面上看着问题不少,可人家真的在做事,老百姓夸他好!”
冯军敏锐地发现,李斌这段话看似在说历史,实则把不贪不干事贪但能干事的两难困境赤裸裸地摆在了台面上。他看见吕平的笑容僵在脸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笔记本。
“当然啦...”李斌突然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动作,“我可不是说郭明义同志就是仇和那样的人。”他快速补充道,“我就是觉得吧,现在有些干部考核标准...”他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像是在自言自语,要是只看廉政不看政绩,那以后谁还敢啃硬骨头?”
李斌突然长叹一声,把茶杯往桌上一墩:当然,历史都是过去式了。他环视全场,眼神突然变得诚恳,当前组织决定的事情,我李斌坚决执行。只是希望...他特意在二字上拖长了音调,处理郭明义同志的问题时,能像当年朝廷对待仇和那样——既让他把该吐的吐出来,也别寒了干事人的心呐!”
这番话让会议室再次陷入诡异的安静。吕平的笑容彻底消失了,手指紧紧攥住笔记本边缘;田宏伟的眼神像刀子般刮过李斌的脸,又迅速移向窗外。
王生被李斌的一席话也震惊不已!心理默念道:
“这个李斌也是老师出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