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生还是头一次看到田宏伟如此谦卑的姿态。他站在沙发旁，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田宏伟微微前倾的身体上——这位平日里挺直腰板、气势逼人的市委书记，此刻竟像一棵被风吹弯的松树，肩膀不自觉地塌陷下去，连脊背都微微佝偻着。他的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沙发扶手的真皮面料，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右手则紧紧攥着手机，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更让他震惊的是田宏伟接电话时的语气。那声音温柔得几乎有些谄媚，尾音不自觉地上扬，嘴角挂着刻意的笑意，却显得格外生硬。他的眼神飘忽不定，不敢直视前方，而是微微低头，像是在透过手机屏幕窥探对方的脸色，又像是在极力掩饰自己眼中的忐忑。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似乎在吞咽某种难以言说的情绪。
陈秘书，曾书记有时间么？我想跟书记汇报工作。 田宏伟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电话那头的人。他的语速比平时慢了半拍，每个字都咬得极重，仿佛在小心翼翼地斟酌用词。说到汇报工作四个字时，他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像是怕说得太清楚会冒犯到对方。
王生听到陈秘书三个字，瞳孔微微一缩。秘书？难道这位陈秘书是省里的领导秘书？他的思绪突然闪回自己担任市委书记秘书时的场景——那时候，各县区的领导给他打电话，语气也是这般小心翼翼，甚至比现在田宏伟的态度还要谦卑几分。他记得有个市局的常务副局长给他打电话时，明明已经是正处级干部了，却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一样，连说话都带着颤音：王主任啊，那个...田书记最近方便么...我想汇报下工作...
猴子爬树，向上看都是屁股，向下看都是笑脸。王生心里一阵感慨。眼前的这一幕，让他忽然想起了自己不久之前的处境。刚传出他担任市委书记秘书的时候，各县区市局的领导见了他哪个不是点头哈腰？眼下田宏伟变成了之前县区市局的领导，电话里那位陈秘书此刻就像不久前的他。
电话那头似乎说了什么，田宏伟的表情瞬间变得更加恭敬，连连点头，嘴里不断重复着：嗯嗯嗯～是～好，我等你电话。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沙发扶手，节奏越来越快，指甲在真皮上敲出细碎的声响。他的另一只手紧紧攥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隐现。
挂断电话后，田宏伟缓缓放下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过猛而微微颤抖。王生站在一旁，能清晰地感受到书记的情绪变化——他的眉头紧锁，嘴角绷成一条冷硬的直线，眼神阴沉得像暴风雨前的天空。
十分钟的沉默像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王生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他注意到田宏伟的左手一直在无意识地揉搓着沙发扶手，指节都揉红了。右手则松松垮垮地垂着，手机还保持着通话结束时的角度，屏幕已经暗了下去，映出他扭曲的脸部轮廓。
当电话再次响起时，田宏伟的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电击了一般。他的右手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抓起手机，连看都没看来电显示就直接接通。这一刻，王生仿佛看到了某种困兽终于等到了救命的绳索。
嗯嗯～好，我现在过去。田宏伟的声音明显松了一口气，刚才的阴郁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平静。但王生注意到，书记的声音仍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严峻的考验。
挂断电话后，田宏伟看向王生，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只是眼底深处仍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霾。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整理着衬衫袖口，把微微皱褶的袖扣一一抚平，这个下意识的动作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下午和政法委吕书记的谈话取消，你去跟他通知一下。他的语调恢复了往日的沉稳，仿佛刚才的失态从未发生过。
然后你跟我去省城吉原市！这句话说出口时，田宏伟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起来，像是做出了某个重要决定。
好的，田书记！王生立刻站直身体，恭敬地应下。他心里清楚，这次省城之行，恐怕不会简单。从田宏伟刚才的表现来看，这位市委书记在周省长这里遇到了不小的麻烦，而这个麻烦，如何能够妥善解决，很可能与那位素未谋面的曾书记有关！
王生从裤袋掏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滑动，找到了政法委吕书记的号码。他的拇指在拨号键上悬停了半秒，随即果断按下。电话接通的很快，响铃两声后就传来了吕平书记那熟悉的声音。
王秘书你好啊！吕书记的声音带着惯常的爽朗，背景音里很安静，王生眼角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心理默念道，看来这位吕书记在休息啊。
王生听到吕书记的声音后，他微微调整了一下站姿，让声音听起来更加恭敬而不失分寸：吕书记您好，我是市委办的王生。
哈哈哈，我知道是你！
吕书记的语气立刻亲切了几分。
王生看了一眼正在低头整理文件的田宏伟，后者正专注地翻看着一份文件，似乎对这通电话毫不在意。但王生知道，田书记此刻一定竖着耳朵在听。
吕书记，是这样。王生斟酌着用词，语气恭敬而正式。
“田书记下午临时有个重要会议，您下午过来汇报工作的安排需要取消。”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随后传来吕书记吸气的声音，王生能想象到这位政法委书记微微皱眉的样子。果然，短暂的沉默后，吕平的声音听起来克制而礼貌：哦...这样啊。
又是一阵几不可闻的停顿，吕书记的声音重新响起，语调平稳却明显多了几分思索：好，我知道了。那么...在田书记方便的时候，我再向他汇报工作。
王生注意到田宏伟的手指在文件上轻轻敲了两下，这个细微的动作让他更加谨慎地选择措辞：
是的，吕书记。田书记近期工作确实比较繁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