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
不再是山巅的凛冽寒风，而是一种从脊椎最深处窜起，瞬间冻结四肢百骸的冰冷。
张宏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
他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啸，提醒他正面对一个何等超乎想象的存在。
那些画面……他人生最私密、最珍贵的片段，被如此轻易地、以一种近乎神迹的方式公开展示。
这不是技术。
这近乎于……权能。
他强迫自己压下翻腾的心海，所有的震惊、骇然、乃至一丝被窥视的愤怒，都被强行锁在那双深邃的眼眸之后。
他依旧是那座山，沉稳，冷峻。
符云依旧微笑着，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去了一片落叶，而非掀开了他人一生的帷幕。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张宏，似乎在欣赏他惊人的镇定。
“看来，你确实掌握着我们无法理解的力量……”
张宏终于开口，声音比这山间的空气更冷，更硬，每一个字都像是淬过火的钢铁，“那么，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他直截了当的提问。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技巧都显得多余。
符云脸上的笑容稍微收敛了一些，多了一丝正式的意味。他微微颔首，如同一位绅士开始进行正式的自我介绍。
“首先允许我正式自我介绍。我是【银河共和国】驻太阳系的【文明监察员】，符云。”
银河共和国。
文明监察员。
这几个词，如同重锤，一记一记，狠狠砸在张宏的心上，也通过隐秘的设备，砸进远方指挥中心每一个人的耳中！
指挥中心内，落针可闻。
龙振华的手指僵在半空，周喆的茶杯停在唇边，沃克张着嘴，所有长官，所有科学家，所有军官，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银河……共和国？
宇宙中，真的存在这样一个庞大的星际文明？
而且，其触角，早已悄无声息地延伸到了太阳系？
监察员？他们被监视了多久？
张宏捕捉到了那个称谓——“文明监察员”。一个带有明显秩序和管辖意味的职位。
“监察员？”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监察什么？又为何……现在现身？”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将这个词与已有的信息碎片拼接。
天启立方体，文明选择，比邻星考验……这一切似乎都有了即将揭示答案。
符云似乎很欣赏他的敏锐。“按常规流程，我应静待贵文明的比邻星舰队传回最终的考核评估结果后，再决定以何种方式接触。”
他话锋一转，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张宏，又仿佛洞穿了他，看到了他背后整个地球文明蓬勃发展的进程。
“但是，贵文明的发展速度，超出了所有预期模型。尤其是……你们即将启动的‘戴森云’计划。”
戴森云……
地球最高级别的战略能源计划，尚处于绝密论证阶段。
他就这样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
张宏的瞳孔骤然收缩。
“戴森云一旦建成并运行，其产生的恒星级能量汲取与释放特征，将如同黑暗森林中骤然点燃的篝火。”
符云的声音依旧平和，但内容却让人不寒而栗。
“这团‘篝火’，其光芒，将必然冲破银河共和国早在贵文明萌芽时期，就设置在太阳系周边的【信息屏蔽屏障】。”
他再次优雅地抬起手，轻轻一挥。
凉亭内的景象再次变幻。
残阳、荒山、积雪瞬间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幅无比宏伟、无比璀璨的全息银河系星图！
无数星辰汇聚成巨大的旋涡，缓缓旋转，壮美得令人窒息。
星图的细节极其丰富，不同的区域被清晰的色块标注。
一条蓝色的光带，如同奔流的星河，贯穿了猎户座旋臂的大部分区域。
旁边浮现出优雅的字体：【银河共和国】。
一条黄色的光带，充满了锐利和扩张的质感，盘踞在英仙座旋臂——【英仙座帝国】。
一条绿色的光带，显得古老而诡异，覆盖了人马座旋臂的大部分——【伊斯莱神国】。
而太阳系，只是银河系猎户座旋臂边缘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光点，几乎被淹没在浩瀚的星海之中。
它被一层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透明光罩所笼罩。
“这道屏障，或者说‘信息屏蔽墙’，”符云的声音如同解说员，平静地叙述着足以颠覆人类认知的事实，“使得太阳系在数万年的文明史中，未曾被银河系其他主要文明发现。”
“它过滤了绝大部分可能暴露你们存在的能量信号，同时也……嗯，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你们的天文观测能力，使得你们无法清晰观测到银河系核心区域以及其他旋臂上大规模文明活动的痕迹。”
“它保护了你们，如同温室保护幼苗，让你们得以在相对孤立的环境中，按照自身的步调演化和发展。”
“而戴森云，将彻底终结这种保护。”
亭子里，只有符云平和却冰冷的声音，以及那幅缓缓旋转的、令人绝望的宏伟星图。
张宏一动不动地坐着。
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沉重而缓慢的搏动声。
他能感觉到，远在指挥中心，那死一般的寂静背后，是何等剧烈的惊涛骇浪和彻骨寒意。
费米悖论的真相，居然如此简单。
他们……
他们从来都不是孤独的。
宇宙并非空无一人，也并非他们天真想象中的、等待人类去探索的处女地。
宇宙早已被瓜分，被占据，充满了他们无法想象的强大文明和残酷规则。
他们自以为迈向星辰大海的壮举，他们引以为傲的科技飞跃，在别人眼中，或许只是温室里一场稍微热闹了些的游戏。
而他们，差一点，就要亲手打开温室的门，将自己完全暴露给外面未知的、可能充满危险的丛林。
冰冷的恐惧，如同亭外的夜色，迅速弥漫开来，淹没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