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尼黑的天空是铅灰色的，冰冷的雨丝斜斜地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打在火车站古老的玻璃穹顶上，发出沉闷的沙沙声。
苏浅夏竖起冲锋衣的领子，将半张脸埋在里面，混在行色匆匆的人流中，走出了中央火车站。空气湿冷，带着欧洲城市特有的、混合着咖啡、啤酒和旧石头的气息。与m国那种张扬的消费主义不同，这里的气氛更显沉稳，甚至有些压抑。
她没时间欣赏这座巴洛克风格的古都，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用流利的德语报出一个地址——位于城郊的一家工业园。
车上，她揉了揉依旧有些酸胀的小腿。连续几天的跨国飞行和高强度采购，铁打的人也受不了。但她不敢停，时间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滴答作响地减少。
手机震动，是林征发来的加密信息，内容比之前详细了些：
【国内已启动“方舟计划”。首批三大基地（西北、西南、东北）开始基础加固。科研组已成立，正分析病毒样本（来自“远星号”）。你需要任何支援，可直接提出。另，注意你提到的“内部风险”，已纳入考量。】
信息很简短，但蕴含的信息量却让苏浅夏精神一振。
国家机器一旦真正开动，其效率是个人无法想象的。基地选址与她前世记忆中最成功的几个避难所位置基本吻合，这说明她的情报被高度重视并且有效转化为了行动。而科研组已经拿到了病毒样本，更是至关重要的一步。
她快速回复：
【收到。我在慕尼黑，目标：精密仪器和特种钢材。资金消耗较快，需补充。暂无其他支援需求，保持联络。】
她提到的“精密仪器”，主要是指高精度的数控机床、实验室级别的光谱分析仪、环境监测设备等。这些在末世初期可能显得奢侈，但在中后期重建科技树、修复关键设备时，将是无可替代的瑰宝。而某些特种钢材，则是制造和修复武器、建设高强度防御工事的关键。
这些物资，国家层面大规模采购容易引起注意和国际纠纷，由她这个“私人”身份出面，利用特殊的灰色渠道，反而更方便。
出租车在工业园区一栋不起眼的灰色建筑前停下。苏浅夏付钱下车，核对了一下门牌号，深吸一口气，按响了门铃。
开门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穿着工装裤，手指沾着些许油污的中年德国男人，眼神里带着日耳曼人特有的谨慎和审视。
“古斯塔夫先生？”苏浅夏用德语问道，同时递过去一张名片，上面印着一家虚构的“远东工业设备贸易公司”的名字。
“是我。”古斯塔夫接过名片，并没有立刻让她进去，“你说你对那批‘二手’的五轴联动数控机床感兴趣？”
“是的，还有你们仓库里那批编号为ht-78的特种合金钢。”苏浅夏直接报出了目标，这些都是她前世在某个废弃的欧洲抵抗组织据点里看到过的信息，知道这个古斯塔夫有门路弄到这些“敏感”物资。
古斯塔夫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更深的警惕。“小姐，这些东西……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买的。而且，价格不菲。”
“钱不是问题。”苏浅夏从随身背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轻轻晃了晃，里面是崭新的一叠叠欧元现钞，“我可以付定金，全款。只要货能在一日内，运到我指定的码头。”
她表现出的财大气粗和急切，反而符合了某些来自东方的、背景神秘的采购商的刻板印象。
古斯塔夫盯着她看了几秒，又看了看她身后，确认没有其他人，这才侧身让开：“进来谈吧。”
仓库里堆满了各种金属材料和机械设备，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金属切削液的味道。苏浅夏目标明确，在古斯塔夫的带领下，快速查看了那几台保养得相当不错的数控机床和堆放在角落里的特种钢材。她凭借前世的经验，仔细检查了关键部件和材质证明，确认无误。
谈判过程简短而高效。苏浅夏没有过多讨价还价，只是在交货时间和运输安全上提出了苛刻的要求。最终，一笔数额巨大的交易，在短短半小时内达成。看着古斯塔夫在合同上签下名字，苏浅夏心中稍定。这些“工业母机”和关键材料，未来或许能挽救无数生命。
走出仓库，雨还在下。她撑开伞，准备赶往下一个地点——瑞士的一家大型医药公司代表处。她需要采购一批昂贵的靶向药物和抗生素原粉。
就在这时，加密手机再次震动。这次不是短信，而是一个请求语音通讯的提示。
苏浅夏愣了一下，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街角，接通。
“是我，林征。”熟悉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夹杂着一些轻微的电流杂音，似乎信号不太稳定，但比之前电话里更多了一丝……温度？
“林旅长？”苏浅夏有些意外，她以为他们的联络会一直保持在文字层面。
“嗯，”林征应了一声，背景音里似乎有车辆行驶和隐约的命令声，他似乎在移动中，“你那边情况怎么样？安全吗？”
“暂时安全，刚完成一笔交易。”苏浅夏下意识地汇报，随即反应过来，这语气有点像下属对上级，不由得抿了抿嘴。
“那就好。”林征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语，“国内……进展比预想中快，但也遇到一些问题。关于变异体初期的弱点，你提供的‘听觉敏感’和‘畏强光’特性，科研组在做动物模型验证，但目前缺乏更直接的证据。另外，基地建设方面，对于地下空间的空气循环和长期密闭环境下的心理干预，你有没有更具体的建议？”
他的问题非常具体，非常实际。显然，他不仅仅是来关心她安全的，更是将她真正视为了可以解决实际问题的“特别顾问”。
苏浅夏靠在冰凉的墙壁上，看着眼前淅淅沥沥的雨幕，整理了一下思绪。她将自己前世在废墟中挣扎求生时，观察到的关于低级变异体的更多细节，以及后来在大型基地里见识到的、那些用血泪换来的生存经验，尽可能清晰、有条理地讲述出来。
她说到某些变异体在夜间听觉尤其敏锐，但对某些特定频率的声音反应迟钝；说到强光照射虽然能暂时抑制它们，但也会吸引更远距离的同类；说到地下基地的通风口必须进行多重伪装和物理隔断，否则会成为最致命的弱点；说到长期处于封闭、压抑环境中，人很容易产生幽闭恐惧和群体癔症，必须定期进行心理疏导和制造一些“希望”的象征……
她讲得很细，甚至有些琐碎。但电话那头的林征，听得很认真，偶尔会打断她，追问一两个细节。他显然在做记录。
“……大概就是这些。”苏浅夏说完，感觉喉咙有些干涩。
“很有用。”林征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我会立刻把这些信息反馈给相关部门。你……自己多保重。资金问题我会解决，新的渠道和额度，稍后会发给你。”
“好。”苏浅夏应道。
通讯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雨声和电流声作为背景音。
“苏浅夏。”林征忽然又叫了她的名字，这次语气有些不同。
“嗯？”
“谢谢你。”他的声音很低，很沉，透过加密频道传来，却仿佛带着某种重量，轻轻敲在苏浅夏的心上，“为了你所做的一切。”
说完，不等苏浅夏回应，通讯便切断了。
苏浅夏握着手机，在原地站了很久。冰凉的雨丝被风吹到脸上，她却感觉脸颊有些发烫。那句“谢谢”，和她记忆深处，林征最后看她那一眼，奇异地重叠在了一起。
前世，他用自己的命，还了她的情。
这一世，她提前送上的“情报”，换来了他一句郑重的“谢谢”。
这算不算……一种进步？
她甩了甩头，将这点莫名的情绪压下。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她收起手机，重新走入雨中，身影在慕尼黑灰蒙蒙的街道上，显得单薄却又异常坚定。
她的“零元购”之旅，还远未结束。而林征和他的国家，也正在与时间进行着一场无声的赛跑。
雨，越下越大了。仿佛在冲刷着这个世界最后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