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湖晨雾,如轻纱般笼罩着这个名为“望湖嘴”的小小渔村。村口几株老柳树垂下绿绦,轻轻拂动着水面。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晾晒的鱼腥味,以及家家户户早起生火做饭的炊烟味,一派与世无争的宁静景象。然而,这份宁静之下,却暗藏着不易察觉的波澜。
村东头,李郎中家那间略显简陋的瓦房内,药香浓郁。柳晴靠坐在窗边的旧竹椅上,阳光透过糊着桑皮纸的窗格,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左臂的伤口已被李郎中重新处理过,敷上了捣碎的止血生肌草药,用干净的布条仔细包扎好,虽然依旧隐隐作痛,但已不再流血。连日的疲惫和惊吓,让她消瘦了不少,眼窝深陷,但那双眸子,在经历了生死磨难后,却褪去了些许青涩,多了几分沉静与坚韧。她手中端着一碗温热的米粥,小口小口地喝着,目光却不时担忧地望向里屋那道紧闭的房门。
里屋炕上,龙昊依旧昏迷不醒。李郎中刚刚为他施完针,额角带着细汗走了出来,面色凝重。
“柳姑娘,”李郎中洗净手,叹了口气,“龙公子的外伤,老夫已尽力处理。但他内腑的伤势,尤其是心脉的损伤,以及那股盘踞不散的阴寒之气,实在棘手。老夫的银针和草药,只能暂时护住他一丝心脉不断,延缓伤势恶化。若要根治,非有功力通玄、精通内家疗伤圣手,或是找到至阳至刚的灵药不可。否则……唉,恐怕拖不了太久。”老郎中的话,像一块巨石压在柳晴心头。
“李老先生,您的恩情,我们没齿难忘。”柳晴放下粥碗,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被李郎中连忙按住。
“姑娘使不得,医者本分罢了。”李郎中摆摆手,压低了声音,“只是……姑娘,有些话,老夫不知当讲不当讲。”
“老先生但说无妨。”
“你们来的那天,浑身是血,伤势沉重,非同一般。老夫行医几十年,看得出那不是寻常斗殴所致。这几日,村里似乎也多了些生面孔,在打听有没有陌生人借宿……”李郎中浑浊的老眼中透出忧虑,“望湖嘴村子小,经不起风浪。老夫不是怕事,只是担心……”
柳晴心中凛然。追兵果然来了!而且动作这么快!这渔村并非绝对安全。她强作镇定,道:“老先生放心,我们绝不会连累村子和您。等龙大哥伤势稍稳,我们立刻离开。”
“唉,不是赶你们走。”李郎中叹了口气,“只是提醒姑娘,万事小心。若有需要,村西头打铁的张老汉,是我本家侄子,人可靠,水性也好,或许能帮上点忙。”
“多谢老先生指点!”柳晴感激道。这无疑是一个重要的信息。
送走李郎中,柳晴回到里屋,坐在炕沿,看着龙昊毫无血色的脸,心中焦虑万分。时间不等人,龙大哥的伤势拖不起,追兵更是如同悬顶之剑。必须尽快联系上墨七,或者找到更安全的藏身之处和救治方法。
她轻轻握住龙昊冰凉的手,低声道:“龙大哥,你一定要撑住……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
接下来的两天,柳晴一边小心照顾龙昊,按时喂他服用李郎中煎的汤药(虽然效果甚微,但至少能吊命),一边暗中观察村中的动静。她借口需要透气,在村子周围慢慢走动,实则在熟悉地形,留意是否有可疑之人。果然,她发现村口的茶摊多了两个看似闲逛、但眼神锐利的汉子,码头上也停泊了一艘不属于本村的快船,船上的人行动矫健,不像渔民。
危险正在逼近。
这天傍晚,柳晴趁着天色昏暗,按照李郎中的暗示,悄悄来到村西头的铁匠铺。铺子里炉火已熄,一个身材魁梧、皮肤黝黑、围着破旧皮围裙的老汉,正在收拾工具,正是张老汉。
“张大叔。”柳晴轻声唤道。
张老汉抬起头,看到柳晴,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放下铁锤,用挂在脖子上的汗巾擦了擦手,低声道:“是李叔说的柳姑娘吧?屋里说话。”
他将柳晴让进铺子后简陋的里间,关上门,直接问道:“姑娘有什么事,直说吧。李叔交代过,能帮的一定帮。”
柳晴见对方爽快,也不再拐弯抹角,恳切道:“张大叔,实不相瞒,我与兄长遭仇家追杀,兄长重伤垂危,急需寻一处安全所在和良医救治。不知大叔可知,这太湖周边,可有隐秘的落脚点?或者,有无办法能避开耳目,送信去苏州城?”
张老汉沉吟片刻,道:“隐秘的落脚点……这太湖大大小小的岛屿、芦苇荡无数,倒是有些荒岛少有人去。但龙公子伤势沉重,荒岛无医无药,不是长久之计。送信去苏州……”他摇摇头,“如今水路陆路,怕是都有眼线。姑娘说的仇家,来头不小吧?”
柳晴点头,眼中露出忧色。
张老汉看了看柳晴,又想了想,道:“姑娘,我倒是有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三天后,有一支运送水产去湖州府的船队会经过附近。带队的老把头与我有些交情,为人仗义。他们的船大,混在船舱里,或可避开盘查。湖州府比苏州远,眼线或许没那么严,那里也有几位名气不小的郎中。只是……这一路舟车劳顿,龙公子的身体……”
这确实是个冒险的办法,但眼下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柳晴心中权衡,留在望湖嘴,迟早被找到,无异于坐以待毙。去湖州,虽路途艰辛,但至少有一线生机。
“多谢张大叔指点!此恩必报!”柳晴下定决心,“不知该如何联系那位老把头?”
“我今晚就去寻他说道说道。”张老汉道,“只是此事需万分机密,姑娘也要早作准备。明晚子时,村北三里外有个废弃的河神庙,我在那里等你们。成与不成,都会给个准信。”
“好!明晚子时,河神庙见!”柳晴郑重答应。
离开铁匠铺,柳晴心情更加沉重。前途未卜,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回到李郎中家,她仔细检查了龙昊的情况,依旧没有起色。她坐在炕边,从怀中取出那枚温润的定星盘,紧紧握在手中,冰凉的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平静。她尝试着像之前那样,将心神沉入其中,感受那微弱的星辉之气,希望能从中获得一丝指引或力量。
这一次,不知是不是因为心境的变化,或是绝境中的强烈渴望,她与定星盘的共鸣似乎加深了一些。那温润的暖流不再仅仅是滋养身体,更仿佛与她焦虑、担忧、决绝的情绪产生了某种奇妙的互动。她脑海中不再是一片空明,反而闪过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波光粼粼的水道、陌生的城镇轮廓、一间药铺的幌子……这些画面模糊不清,转瞬即逝,却让她心中莫名一动。
“这是……指引吗?”柳晴不敢确定,但这微弱的感觉,却像黑暗中的一点萤火,给了她一丝渺茫的希望。或许,冥冥中自有天意?
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院外传来一阵轻微的、不同于风声的响动!极其细微,像是有人刻意放轻的脚步!
柳晴心中一紧,瞬间收起定星盘,吹熄油灯,悄无声息地挪到窗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月色朦胧,只见院墙角落的阴影里,似乎有个人影一闪而过!动作快如狸猫!
果然被盯上了!而且对方已经摸到了住处附近!
柳晴屏住呼吸,心脏狂跳。是现在就走,还是等明晚约定的时间?现在走,龙大哥经不起颠簸,而且容易打草惊蛇;等到明晚,夜长梦多,风险更大。
她迅速权衡利弊,最终决定按兵不动。对方只是窥探,尚未动手,说明可能还在确认,或者等待援兵。现在逃跑,反而暴露。不如装作不知,暗中准备,等明晚依计行事。
这一夜,柳晴几乎没有合眼,手握骨匕,耳听八方,警惕着任何风吹草动。龙昊的呼吸微弱而平稳,对即将到来的危险一无所知。
第二天白天,柳晴一如往常地照顾龙昊,去李郎中那里取药,甚至还在院子里晒了会儿太阳,神情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但她暗中已做好了一切准备:将所剩无几的银钱和值钱物品贴身藏好,准备了干净的饮水和少量干粮,检查了那柄长剑。
夜幕终于降临。柳晴对李郎中谎称龙大哥需要安静,自己也想早点休息,便早早熄了里屋的灯。她坐在黑暗中,听着更夫敲过二更(晚上9点),三更(晚上11点)……时间仿佛过得特别慢。
子时将至。村里万籁俱寂,只有偶尔的犬吠声。柳晴深吸一口气,轻轻背起用布带牢牢固定在背上、依旧昏迷的龙昊。他的重量让她脚步有些踉跄,但她咬紧牙关,调整呼吸,尽量不发出声响。她悄悄打开后窗,如同灵猫般翻了出去,融入浓重的夜色中。
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她避开可能有眼线的大路,专挑偏僻的小径和农田垄沟,向着村北的河神庙潜行。夜风冰冷,吹在脸上如同刀割。背负着龙昊,每一步都异常艰难,伤口的疼痛和体力的消耗让她气喘吁吁,冷汗浸湿了内衫。但她不敢停下,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赶到河神庙,与张老汉汇合!
就在距离河神庙不足百步的一片小树林边,异变突生!
两侧黑暗中,猛地窜出四条黑影!刀光在月色下一闪,带着凌厉的杀气,直扑柳晴!对方果然有埋伏!而且选择了在这相对僻静的地方动手!
“留下人,饶你不死!”为首一人低喝,声音沙哑。
柳晴心中骇然,但早有防备!她不及拔剑,足尖猛地一点地面,身体向后急退,同时右手已抽出腰间的骨匕,化作一道寒光,格开劈向面门的一刀!
“铛!”火星四溅!巨大的力道震得柳晴手臂发麻,踉跄后退,险些摔倒。另外三把刀已从不同角度袭来,封死了她所有退路!这些人身手矫健,配合默契,显然是精锐好手!
眼看柳晴就要被乱刀分尸!她背上还背着龙昊,根本无法全力施展!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咻!咻!”
三声尖锐的破空声响起!三枚石子如同强弓硬弩射出的箭矢,精准无比地打在那三名杀手的手腕上!
“啊!”惨叫声起,三名杀手吃痛,兵刃险些脱手,攻势一滞!
柳晴趁此机会,身形一矮,骨匕疾点,逼退正面之敌,同时脚下发力,向河神庙方向急冲!
“什么人?!”那为首杀手又惊又怒,看向石子射来的方向。
只见树林阴影中,缓步走出一个身影,正是张老汉!他手中握着一把弹弓,目光冷厉地看着那几名杀手:“哪里来的宵小,敢在望湖嘴撒野!”
“老东西,找死!”杀手头目怒喝,挥刀扑向张老汉。
张老汉不闪不避,待刀锋及体,猛地一个侧身,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短柄铁锤,势大力沉地砸向对方刀背!
“铛!”又是一声巨响!那杀手只觉一股巨力传来,虎口崩裂,单刀脱手飞出!他骇然变色,没想到这乡下铁匠竟有如此身手!
另外三名杀手见状,也顾不得柳晴,齐齐围攻张老汉。张老汉舞动铁锤,虎虎生风,虽然招式朴实,但势大力沉,一时间竟将四名杀手逼得手忙脚乱!
“柳姑娘,快走!去河神庙!”张老汉一边抵挡,一边急声喝道。
柳晴知道此刻不是犹豫的时候,感激地看了张老汉一眼,背紧龙昊,全力向不远处的河神庙奔去。身后传来激烈的打斗声和怒骂声。
她冲进破败的河神庙,庙内蛛网密布,神像坍塌。月光从破顶照射下来,映出一地狼藉。她刚喘了口气,就听到庙外传来一声闷哼和张老汉的怒吼,接着是脚步声远去的声音——张老汉似乎受伤,杀手追去了!
柳晴心提到了嗓子眼,但此刻她自身难保。她将龙昊小心放在神龛后的角落里,用破布盖好,自己则手持长剑,紧贴墙壁,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庙外恢复了死寂。只有风吹过破洞的呜咽声。
张大叔怎么样了?他会不会……柳晴不敢想下去。约定的船队联系上了吗?杀手会不会还有同伙?
各种念头在她脑海中翻腾。她紧紧握着剑柄,手心里全是冷汗。孤独、恐惧、担忧、还有背水一战的决绝,交织在一起。
就在这时,她怀中的定星盘,再次传来一阵异常清晰的温热感,并且微微震颤,指向了庙外太湖的方向。这一次的感觉,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明确和……急切?
柳晴心中一动,难道……转机在湖上?
她悄悄挪到庙门边,透过门缝向外望去。月色下,只见远处的湖面上,隐隐约约,似乎有几点灯火正在缓缓靠近……看那轮廓,像是一支船队!
是张大叔联系的那支运送水产的船队吗?他们提前到了?还是……另一波未知的势力?
柳晴的心,再次悬了起来。希望与危机,同时降临在这寂静的河神庙。
(第二百二十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