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湖州城威远镖局门前,气氛肃杀。五辆双辕镖车一字排开,以油布覆盖,插着威远镖局的猩红镖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车轮用铁皮加固,车辕上各坐着两名精悍探子手,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总镖头“铁臂”周桐一身劲装,外罩团花镖师服,面色凝重,正在做最后的交代。他身旁,站着四名气息沉凝、太阳穴高高鼓起的镖师,正是此次重金招募的临时高手,加上柳晴,共计五人。
柳晴站在队伍末尾,已换上一身利落的青灰色劲装,长发束起,脸上刻意抹了些灰土,遮掩过于清丽的容貌,但挺直的脊梁和沉静的眼神依旧引人注目。她腰间悬着那柄不起眼的骨匕,龙昊的长剑用布条缠好背在身后。那三十两定金,除去买药和安顿龙昊的花费,还剩二十多两,被她仔细贴身藏好。她低眉垂目,尽量降低存在感,心中却如绷紧的弓弦。今日之行,吉凶未卜,但为了龙大哥,她没有退路。
周桐锐利的目光扫过五人,声若洪钟:“诸位,废话不多说!这趟镖,干系重大!货主有令,需在五日之内,平安送达金陵‘聚宝阁’!路线已定,出湖州,经宜兴、溧阳,入金陵界!沿途山高水远,不太平!但既吃了这碗饭,就得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丑话说在前头,路上一切听我号令,谁敢临阵脱逃、吃里扒外,休怪周某的‘铁掌’无情!”
“总镖头放心!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一个满脸虬髯、使鬼头刀的大汉瓮声应道,他号“开山刀”雷猛,是招募的好手之一。另外三人,一个使判官笔的瘦高个“点穴手”韩滔,一个使链子枪的矮壮汉子“花枪”赵胜,还有一个沉默寡言、背负双锏的老者“铁臂熊”焦挺,皆微微颔首,眼神精光内敛,显然都是硬茬子。柳晴也轻轻点头。
“好!启程!”周桐大手一挥,翻身上了一匹神骏的黑马。趟子手一声吆喝,鞭子脆响,镖车队伍缓缓启动,驶出湖州南门,踏上了通往宜兴的官道。
柳晴被安排在队伍中段,负责策应。她骑着一匹普通的黄骠马,目光看似平静,实则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灵觉提升到极致,仔细感受着周围的一切。怀中的定星盘传来温热的触感,让她在紧张中保持着一丝奇异的镇定。
队伍出了城,速度加快。时值深秋,天高云淡,官道两旁稻田已收割完毕,露出褐色的土地,远山如黛。但这份秋日的宁静下,却暗流汹涌。沿途经过几处树林、隘口,柳晴都能敏锐地察觉到一些不怀好意的窥视目光,但或许是因为威远镖局名头响亮,队伍实力不弱,这些宵小并未敢动手。
第一天平安无事,傍晚在宜兴城外一家大车店宿下。周桐安排守夜,极为谨慎。柳晴和衣而卧,剑不离身,心中惦记着山神庙中的龙昊,一夜浅眠。
第二日,过宜兴,进入溧阳地界。道路渐崎岖,多山岭。午时,队伍行至一处名为“老鸹岭”的险要地段,两侧山势陡峭,密林丛生,仅容两车并行的官道在此拐了一个急弯,地形极为险恶。
“大家小心!打起精神!”周桐厉声喝道,勒住马缰,示意队伍减速。所有镖师都握紧了兵刃,探子手也紧张起来。
柳晴心中警兆突生!怀中的定星盘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急促的微颤!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她几乎不假思索,尖声示警:“有埋伏!小心冷箭!”
话音未落!
“咻咻咻——!”
两侧山林中,骤然响起一片密集的机括声!无数支弩箭,如同飞蝗般,带着凄厉的破空声,铺天盖地射向镖队!目标直指镖车和人群!
“护住镖车!结阵!”周桐反应极快,暴喝一声,从马背上腾空而起,双掌拍出,掌风雄浑,将射向头车的箭矢尽数震飞!其他镖师也各展所能,舞动兵刃格挡箭雨!
“叮叮当当!”箭矢与兵刃碰撞声、入肉声、惨叫声响成一片!瞬间就有数名探子手中箭倒地!拉车的骡马受惊,嘶鸣着乱窜,队伍大乱!
柳晴在示警的同时,已从马背上滑下,身法如电,避在车辕后,骨匕挥动,将射向自己的几支弩箭磕飞。她目光锐利,发现这些弩箭劲道极强,绝非普通山贼所有!
箭雨稍歇,不待众人喘息,两侧山林中喊杀声震天!数十名黑衣蒙面人,手持利刃,如同鬼魅般冲杀下来!这些人行动迅捷,配合默契,刀法狠辣,直取镖师和探子手,显然训练有素,目标明确——毁镖杀人!
“是太湖帮的杂碎!给我杀!”周桐目眦欲裂,认出对方路数,挥舞铁掌迎上一名使刀的头目,战在一起。雷猛、韩滔、赵胜、焦挺也各找对手,陷入混战。
柳晴被两名黑衣人缠住,刀光霍霍,攻势凌厉。她施展身法,骨匕如同毒蛇出洞,招式刁钻狠辣,专攻对方关节要害。她内力虽不如这些积年悍匪,但胜在身法灵动,反应极快,对危险的预判超乎常人,竟与两人斗得旗鼓相当,偶尔反击,还能逼得对方手忙脚乱。
混战异常惨烈。威远镖局的人虽拼死抵抗,但对方人数占优,又是有备而来,很快落入下风。探子手死伤惨重,雷猛肩头中了一刀,鲜血淋漓;韩滔的判官笔被对方用重兵器砸飞;赵胜的链子枪舞动虽急,却难以突破合围;焦挺双锏势大力沉,但年事已高,气力不济。
柳晴心中焦急,知道久战必败。她眼观六路,发现对方主要攻击力量都集中在几位镖师身上,对镖车反而看守不严。一个念头闪过:擒贼先擒王!或者……制造混乱!
她虚晃一招,逼退面前两人,身形一矮,如同泥鳅般从人缝中滑出,直扑那名正与周桐激斗的使刀头目!同时,她手中扣着的几枚路上捡来的尖锐石子,灌注微薄内力,疾射向围攻焦挺的几名黑衣人后心!
“噗噗!”石子虽未致命,却打得那几人一个趔趄,焦挺压力一轻,怒吼一声,双锏猛扫,顿时解围。
那使刀头目没料到柳晴突然杀到,微微分神,被周桐抓住机会,一记重掌拍在刀背上,震得他气血翻腾!柳晴骨匕已到,直刺其肋下!
头目大惊,急忙挥刀格挡!“铛!”火星四溅!柳晴被震退两步,虎口发麻,但那头目也被周桐紧随而至的一掌逼得连连后退。
“好丫头!”周桐赞了一声,攻势更猛。
柳晴这一下突袭,虽未竟全功,却打破了僵局,让周桐占据了上风。她不敢停留,转身又杀向别处,哪里危急就去哪里救援,身形飘忽,骨匕神出鬼没,虽不能决定战局,却极大地扰乱了敌人的部署。
激战持续了约一炷香时间,黑衣人死伤近半,但威远镖局也损失惨重,趟子手几乎死伤殆尽,雷猛、韩滔皆负伤,镖车旁只剩下周桐、柳晴、焦挺和少数几人在苦苦支撑。对方那名使刀头目见久攻不下,己方损失不小,吹了一声尖锐的口哨。
剩余黑衣人闻言,立刻虚晃一招,如同潮水般退入山林,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满地狼藉和尸体。
“清理战场!救治伤员!快!”周桐喘着粗气,脸色铁青,查看伤亡情况。五辆镖车,一辆被火箭点燃,货物损毁,其余四辆无恙,但人手折损大半,可谓惨胜。
柳晴靠在一辆镖车上,剧烈喘息,左臂旧伤崩裂,鲜血染红了衣袖,浑身沾满血污,体力消耗巨大。但她的眼神却异常明亮,这一场血战,让她对敌经验大增,对自身武功的运用也更加纯熟。
周桐走到柳晴面前,深深看了她一眼,抱拳道:“柳姑娘,方才多亏你及时示警和出手相助!周某代威远镖局,谢过了!”他此刻才真正将柳晴视为可以信赖的战友。
“总镖头言重了,分内之事。”柳晴还礼,声音有些虚弱。
清点下来,这一战,威远镖局死了八名探子手,重伤三人,雷猛、韩滔轻伤。柳晴也添了新伤。周桐下令将死者就地掩埋,伤员简单包扎后,放在一辆镖车上,队伍拖着沉重的步伐,继续前行,必须在入夜前赶到前方城镇寻找医馆。
经此一役,队伍气氛更加凝重。所有人都明白,太湖帮绝不会善罢甘休,前面的路更加凶险。
傍晚,队伍抵达溧阳县城,寻了家客栈住下,请来郎中救治伤员。柳晴也重新处理了伤口。周桐派出探马打探消息,眉头紧锁。
夜里,周桐将柳晴和焦挺请到房中。焦挺年长,经验丰富,是周桐倚重之人。
“两位,情况不妙。”周桐沉声道,“探马回报,太湖帮在前往金陵的必经之路‘乌鸦口’设下了重兵埋伏,据说来了两个舵主级的高手。我们这点人手,硬闯是送死。”
柳晴和焦挺脸色一变。乌鸦口地势险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总镖头有何打算?”焦挺问道。
周桐沉吟片刻,目光扫过地图,最终落在一条细小的支线上:“绕道!走‘野猪岭’小路!虽然难走,要多花两天时间,但或许能避开埋伏。”
“野猪岭?”焦挺皱眉,“那地方山路崎岖,密林遮天,常有猛兽出没,而且……听说也不太干净。”他意指可能有山精野怪的传闻,或是其他土匪。
“顾不了那么多了!”周桐决然道,“走大路是十死无生,走小路还有一线生机!明日一早,轻装简从,只带两辆最重要的镖车,伤员留在溧阳养伤,我们几个走一趟!”
柳晴没有异议,她只想尽快赶到金陵,拿到剩下的七十两镖银。
次日,队伍再次精简。周桐、柳晴、焦挺,加上伤势稍轻的雷猛和两名忠心耿耿的老探子手,押着两辆装载最核心货物的镖车,悄然离开溧阳,拐上了通往野猪岭的偏僻小路。
小路果然难行,车辙深陷,林木蔽日,光线昏暗。一路上小心翼翼,提防着可能出现的危险。奇怪的是,怀中的定星盘进入这片山林后,传来的不再是警示的颤动,而是一种平稳中带着奇异牵引的温热感,仿佛在指引着某个方向。柳晴心中诧异,但此刻无暇深究。
第三天下午,队伍行至野猪岭深处一处山谷。谷中雾气弥漫,能见度极低,气氛诡异。
突然,前方密林中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紧接着是兵刃碰撞和怒喝声!
“前面有人!”周桐示意队伍停下,警惕望去。
只见雾气中,几名江湖客打扮的人正在围攻一个衣衫褴褛、手持药锄、背上背着药篓的老者。那老者身手出奇地敏捷,在几人围攻下辗转腾挪,药锄挥舞间,竟带有几分玄妙步法,但显然寡不敌众,险象环生。
“是‘瘸仙’薛一帖!”焦挺忽然低呼一声,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薛一帖?湖州那位薛神医?他怎么会在这里?还被追杀?柳晴心中剧震!这难道是上天赐予的机会?!
(第二百二十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