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昊的话语虽轻,却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室内。一时间,空气仿佛凝固了。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了一下,将众人脸上惊愕的神情映照得忽明忽暗。
柳晴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望向龙昊。代他走这一趟?去金陵?押送那趟危机四伏、连周总镖头都深感棘手的重镖?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心跳如擂鼓。她深知自己武功虽经磨砺有所长进,但比起龙大哥、周总镖头这等高手,仍是云泥之别。此行凶险,远超以往任何一次经历,黑煞门虎视眈眈,前路未知,她……能行吗?
周桐也是眉头紧锁,看向龙昊,沉声道:“龙先生,此事非同小可!金陵镖路途遥远,强敌环伺,柳姑娘虽身手不凡,但毕竟年轻,经验尚浅,孤身一人,恐难当此重任!万一有失,周某如何向先生交代?”他并非轻视柳晴,而是出于稳妥和对龙昊的负责。
薛一帖在一旁冷眼旁观,嗤笑一声,却没说话,自顾自地摆弄着手中的金针,仿佛眼前这场关乎生死的商议与他无关。
龙昊的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恢复了往日的深邃与冷静,他缓缓摇头,目光扫过周桐,最终定格在柳晴脸上,声音虽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周总镖头的好意,龙某心领。然,镖局信誉重于山,岂可因龙某一人而废?黑煞门既已盯上我们,留在溧阳,或是转移山中,皆非长久之计,反会连累镖局,坐实了目标。唯有将计就计,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他顿了顿,微微喘息,继续道:“晴儿此行,非为逞强。其一,可引开黑煞门视线,让他们以为镖物与重要人物仍在途中,为我和薛神医在此静养争取时间。其二,金陵乃江南重镇,消息灵通,晴儿抵达后,或可设法联系旧部,打探‘神殿’动向,为我等日后行动早作准备。其三,”他看向柳晴,眼神中带着鼓励与信任,“雏鹰终须展翅。此番历练,于她而言,虽是险途,亦是契机。”
他这番分析,条理清晰,利弊权衡得当,既考虑了镖局利益,也顾及了自身安全,更点明了柳晴成长的必要性。周桐闻言,面露沉吟之色,显然被说动了几分。确实,将柳晴和镖物作为诱饵引开敌人,同时龙昊隐匿养伤,不失为一招险棋,却也可能是打破僵局的关键。
柳晴听着龙昊的话语,看着他眼中那份沉甸甸的信任,心中的慌乱与迟疑渐渐被一股暖流和决心取代。龙大哥将如此重任托付给她,是将身家性命和未来希望都系于她一身!她怎能退缩?怎能辜负这份信任?
她深吸一口气,挺直脊梁,迎上龙昊的目光,眼神由彷徨转为坚定,清亮的声音在室内响起:“龙大哥,周总镖头,薛神医!我愿意去!”
她转向周桐,抱拳一礼,语气诚恳而果决:“周总镖头,承蒙您多次相助,恩同再造。此次押镖,柳晴自知力薄,但必当竭尽全力,谨慎行事,以镖局信誉为先,以完成任务为要!纵是刀山火海,也绝不退缩!恳请总镖头予我此次机会!”
周桐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眼神却坚毅如磐石的少女,心中震动。他阅人无数,看得出柳晴并非一时冲动,而是真正下了决心。再想到她此前在野猪岭临危示警、出手相助薛一帖时展现的机敏与胆识,以及龙昊那番合情合理的分析,他终于缓缓点头,重重一拍大腿:“好!既然龙先生信你,柳姑娘亦有此胆魄,我周桐若再推辞,反倒显得小家子气了!就这么定了!”
他目光炯炯地看着柳晴:“柳姑娘,此行凶险,周某会为你配备最好的马匹、最详细的路线图,并将镖物情况、接头暗号、沿途可能遇到的关卡及应对之策倾囊相授。此外,我会传书金陵分局,派人接应。但最终之路,需你独自闯荡!万事……小心!”
“柳晴明白!定不负所托!”柳晴郑重应下。
薛一帖这时才懒洋洋地开口,对龙昊道:“小子,算你还有点脑子。这女娃筋骨清奇,是块好料,闷在屋里反倒糟蹋了。出去闯闯,死不了就能脱胎换骨。”他又瞥了柳晴一眼,丢过来一个小瓷瓶,“拿着,路上若遇重伤,内服一粒,可吊命三个时辰。省着点用,老夫存货不多。”
柳晴连忙接过,入手冰凉,知道是救命的良药,心中感激,深深一拜:“多谢薛神医!”
计议已定,众人立刻分头准备。周桐亲自去安排镖车、马匹、路线和信物;薛一帖继续为龙昊调理伤势;柳晴则守在龙昊榻前,抓紧最后的时间聆听叮嘱。
龙昊强撑精神,仔细交代:“晴儿,此去金陵,路途遥远,切记三点:一,隐匿行踪,乔装改扮,非到万不得已,不可显露武功,尤其不可动用与‘星诀’相关的内息。二,遇事冷静,多察多看,金陵龙蛇混杂,不可轻信他人。联系暗桩之法,我稍后画图与你。三,保全自身为要,若事不可为,弃镖保命,切勿逞强。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他的话语缓慢却清晰,每一个字都饱含着关切与期望。
柳晴一一记下,重重点头:“龙大哥,你放心养伤,晴儿一定平安抵达金陵,找到接应,打探消息!”
当夜,溧阳镖局内灯火通明,却悄无声息。一辆经过伪装的普通货运马车准备就绪,车上装载的并非真正的红货,而是经过巧妙伪装的次要物品和必备的干粮清水,真正的核心镖物被周桐以特殊手法隐藏在一件不起眼的行李中。拉车的是一匹神骏的黄骠马,脚力耐力俱佳。
柳晴已换上一身粗布男装,用药物将脸色染得微黄,眉毛加粗,头发束成普通少年样式,背上负着用布囊仔细包裹的长剑和骨匕,怀中揣着周桐给的路线图、银两、信物以及薛一帖给的保命丹药。她站在马车旁,身形虽单薄,眼神却锐利沉静,已有几分江湖儿女的英气。
周桐将一块刻有特殊暗记的铜牌交给柳晴,低声道:“此乃信物,抵达金陵‘悦来客栈’,寻掌柜出示此牌,他自会安排。沿途若遇我威远镖局分局,可凭此牌求助,但非到生死关头,切勿轻易动用,以免暴露行踪。”
龙昊无法起身相送,只能隔着窗棂,深深望了柳晴一眼,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薛一帖打了个哈欠,摆摆手:“快去快回,别死在外头,浪费老夫药材。”
柳晴对周桐和屋内的龙昊、薛一帖分别行了一礼,不再犹豫,翻身坐上马车前辕,一抖缰绳。
“驾!”
黄骠马轻嘶一声,迈开四蹄,拉着马车悄无声息地驶出镖局后门,融入溧阳县沉沉的夜色之中。
孤雁南飞,前途未卜。
柳晴紧握缰绳,感受着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微震,夜风拂面,带着深秋的寒意。她回头望了一眼那渐行渐远的灯火,心中虽有离愁别绪和对未知的忐忑,但更多的,是一种破茧而出的决绝与担当。龙大哥将希望托付给她,她必须成长起来,独当一面。
按照周桐规划的路线,她并未直接南下金陵,而是先向西行,绕了一个小圈子,以迷惑可能存在的眼线。马车在官道上不疾不徐地行驶,她刻意控制着速度,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经验不足的普通行脚商人。
第一天平安无事。她昼行夜宿,尽量避开繁华城镇,在路边的茶摊简单打尖,耳朵却时刻竖着,捕捉着来往行人的只言片语。江湖上关于太湖帮、黑煞门的消息似乎并不多,偶尔听到的,也是些零星的械斗传闻,并未涉及威远镖局或薛神医,这让她稍稍安心。
第二天午后,行至一处名为“落马坡”的险要地段,两侧山势陡峭,树林密布。柳晴心中警觉,放缓了车速,手不自觉按在了剑柄上。怀中的定星盘传来微弱的温热,并无异常波动,但她不敢大意。
果然,马车刚行至坡底,前方路中间突然出现几块散乱的大石,挡住了去路。同时,两侧林中窜出五六条手持棍棒、面露凶光的汉子,为首一个疤脸大汉狞笑道:“小子,识相的,留下买路财,爷爷们放你过去!”
是剪径的毛贼!柳晴心中稍定,这些人的气息杂乱,脚步虚浮,并非高手。她不想节外生枝,更不愿暴露武功,便故意露出惊慌神色,跳下马车,拱手道:“各位好汉,小本生意,没什么值钱东西,些许银钱,还请行个方便。”说着,掏出几两碎银子递过去。
那疤脸大汉一把抢过银子,掂量一下,显然不满意,目光贪婪地扫过马车:“就这么点?打发要饭的呢?车上装的什么?打开看看!”
柳晴心中暗恼,却依旧赔笑:“好汉,都是些粗笨山货,不值钱的……”
“少废话!”另一名瘦高个不耐烦,上前就要掀车帘。
柳晴眼神一冷,正欲出手制止,忽然,怀中的定星盘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清晰的悸动!方向直指左侧山林深处!不是针对这些毛贼,而是另有其人!有高手潜伏!
她心中剧震,立刻改变策略,装作被那瘦高个推搡得一个踉跄,顺势跌倒在地,同时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手脚并用向后退去,显得狼狈不堪,口中连连求饶:“好汉饶命!好汉饶命!东西你们尽管拿走,只求放过小人性命!”
她这番作态,完全像一个被吓破胆的普通商人。那些毛贼见状,哄笑起来,更加不屑,注意力完全被马车吸引,纷纷上前翻找。
柳晴趴在地上,眼角余光却死死锁定左侧山林。果然,片刻之后,一道极其模糊的黑影在树丛间一闪而逝,速度快得惊人,气息收敛得极好,若非定星盘预警,她根本无从察觉!是黑煞门的探子?还是其他势力?
那黑影并未停留,似乎只是确认了马车和柳晴的“无能”,便悄然离去。
柳晴心中寒意顿生。果然被盯上了!而且来的是高手!她必须更加小心!
毛贼们翻遍了马车,只找到一些普通货物和少量干粮,大失所望,骂骂咧咧地抢走了所有银钱和那匹黄骠马,扬长而去。
柳晴等他们走远,才慢慢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看着空荡荡的马车和散落一地的货物,脸上并无多少沮丧,反而松了口气。损失些钱财马匹是小事,成功骗过了暗中的眼睛才是关键。她整理了一下行装,将真正重要的物品贴身藏好,徒步继续前行。接下来的路,要靠双脚了。
经此一劫,柳晴更加谨慎。她不再走官道,而是凭借地图和方向感,专挑人迹罕至的小路、山径,昼伏夜出,饿了啃干粮,渴了饮山泉,累了就在破庙、山洞歇脚。风餐露宿,辛苦异常,但她咬牙坚持着。定星盘那奇异的感应能力,成了她规避危险的最大依仗,数次提前察觉到远处的气息波动,让她得以提前隐匿或绕行。
几天下来,她皮肤粗糙了,眼神却更加锐利,身法在崎岖山路间磨练得越发轻盈敏捷,对危险的直觉也提升到了新的高度。她开始真正体会到一个江湖独行客的艰辛与孤独,也越发理解龙昊往日肩负的重担。
七日后,她终于有惊无险地抵达了金陵地界。远远望见那座虎踞龙盘、气势恢宏的古城墙时,柳晴心中百感交集。一路艰辛,终于到了。但她也知道,金陵城乃虎狼之地,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她按照龙昊所授的暗记和方法,在城外一处偏僻的土地庙墙根下,留下了一个特殊的符号。然后,她找了一处隐蔽的树林,换上一身稍显整洁的衣物,仔细易容,确保无人跟踪后,才混在入城的人流中,走向那座巨大的城门。
城门口守卫森严,盘查仔细。柳晴低着头,递上路引(周桐准备的假身份),缴纳了入城税,心跳微微加速。她顺利通过盘查,踏入金陵城。
扑面而来的喧嚣和繁华让她有瞬间的恍惚。宽阔的街道,鳞次栉比的店铺,熙熙攘攘的人流,叫卖声、车马声、说笑声不绝于耳,与一路上的荒凉寂静形成鲜明对比。她按照记忆中的地图,向着城西的“悦来客栈”走去。
然而,就在她穿过一条相对安静的巷子时,怀中的定星盘再次传来悸动!这一次,并非遥远的预警,而是近在咫尺的、带着明显恶意的气息锁定!
她猛地停步,全身肌肉瞬间绷紧,手按剑柄,锐利的目光扫向巷子前后。只见前后巷口,不知何时已被四名身穿普通布衣、眼神却冰冷如刀的精悍汉子堵住!他们看似随意站立,却封死了所有退路,气息沉凝,绝非寻常混混!
中计了!接头点暴露了?还是进城时就被盯上了?
柳晴的心沉了下去,她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
(第二百二十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