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五的宣府城外,乌尔逊河沿岸,已被一座座土木戍堡包围,远远望去密密麻麻一片,让人头皮发麻。
沈川站在最中间的“镇北堡”上,手里拿着一份戍堡分布图,指尖划过每一座堡垒的位置,从东到西,三十座戍堡,像一条钢铁锁链,牢牢锁住了乌尔逊河。
每座戍堡高三丈,墙厚两丈,用黄土和石灰夯打而成,坚硬如石;堡顶的箭楼里,架设着四门神武大炮和一些小型野战炮。
堡墙上的射击孔里,火铳手们正严阵以待,手中的火铳已装填好弹药。
堡内的粮草、水、弹药,足够支撑三个月,堡与堡之间,挖了深两丈、宽三丈的壕沟,沟底布满了尖刺,壕沟两侧遮掩的草皮下,铺满了铁蒺藜。
“将军,卢大人来了。”
王恭低声道。
沈川转身,只见卢象升一身玄甲,骑着马,从宣府方向赶来。
等靠近后,沈川发现卢象升面色黝黑,眼神坚毅,显然这段时日为操练新军事务操劳,一分也不敢停歇。
他勒住马疆,翻身下马,走到沈川身边,看着眼前的戍堡,语气凝重:“沈指挥使,收到辽东消息努尔哈赤的前锋已过辽河,预计三五日内就会抵达乌尔逊河,
朝廷已命孙传庭去了宁锦,张凤翼去了大同,相信他们一定能拖住阿济格的军队,
宣府内我也已经安排好了,各路卫所官兵虽然操练不足,但依托城房御敌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倒是你这边,本督还是有些不放心呐。”
沈川没有回话,而是递给卢象升一份名单:“这是三十座戍堡的守将名单,都是烽燧堡的旧部,忠诚可靠,
每座戍堡二百人,火铳炮手各五十,另一百是刀盾手和长矛,
林丹汗的两万鞑靼部,我让他们布防在戍堡后方的草原上,负责拦截建奴的溃兵,也防止他们临阵倒戈。”
卢象升接过名单,仔细看了看,眉头微蹙:“林丹汗的兵马,真的能信吗?若是他们在关键时刻倒戈,咱们的后方就空了。”
“信不信,都得用。”沈川语气平静,“我给了他们足够的粮草和铁器,也跟他们晓以利害,
一旦建奴若破了戍堡,第一个必然会灭了察哈尔部,他们没有选择,
他们虽生活在塞外,但都是聪明人,知道该站在哪边,
况且,我派了曹信和李玄所部监视他们的动向,想来也出不了什么乱子。”
这倒不是沈川托大,而是林丹汗的骑兵也就占了一个人多而已。
论战斗力,远不如去年沈川在河套遇到的托达、贺丹二部。
毕竟现在这个时代,敢于保持披甲抵近进攻的骑兵已经越来越稀缺了,也就占了一个机动性优势。
真正善于抵近骑射的成建制精锐骑兵,都在努尔哈赤手里。
既然沈川如此有把握,卢象升也不再多言。
他走到堡边,看着堡下的壕沟和两侧的陷阱,又看了看堡顶的神武大炮,语气带着一丝赞叹:“沈川,你这戍堡阵看似简陋,
但确实是能对骑兵起到最大牵制作用,努尔哈赤这次怕是要付出不小代价。”
“代价?”
沈川轻笑一声,目光望向远方的草原。
忽然转身,对身后的火铳手们道:“将士们,努尔哈赤的五万铁骑,三日后就会到这里,
他们将踏过乌尔逊河,要攻占河套,要杀进宣府,要将你们的家人捕掠为奴,毁了你们苦心经营的家园!”
火铳手们齐声呐喊:“愿随将军,死守戍堡!与宣府共存亡!与大汉共存亡!”
沈川抬手,示意他们安静:“我知道,你们中有人怕,怕建奴的铁骑,说句实在话,建奴的铁骑当世无双,
这次我们要面对的绝对不是鞑靼各部那散乱无组织的军队,而是当今世上规模最大,技战术出于顶尖的马群之主!
怕么?当然怕,本官曾参与过旧历四十六年漠北浑河之战,亲眼目睹过一小队建州骑兵,
利用精湛的骑射技战术,将足足一卫步卒(八十人)牵制的无法动弹,
我不想骗你们,他们的确非常强大,但是!”
话到一半,他扫视一眼眼前汉军将士。
“这也是我们的荣幸,汉军是什么?我们是整个唯一一个与世上最强大的马群之主对抗了上千年的军队!”
“匈奴,东胡,高句丽,鲜卑,柔然,突厥,回纥,契丹,蒙古,瓦剌,鞑靼!他们曾经也无比强大,
让人觉的不可战胜,但最后还不是被汉军征服了?现在的女真还有当年纵横东西大陆的蒙古帝国强么?”
一时间,汉军将士不由自主挺起胸膛,眼中充满了炽热的战意。
“所以,汉军将士们,拿出你们身为这个文明守护者的硬气和意志!”
“让这个历经数千年血和泪才创造的文明,不要因为一群愚昧的杂种而断了进程!”
“现在的你们,将要挑战的是这个世上最强大的骑兵集群,你们该为此感到荣幸!”
“我们没有退路,若是我们倒下了,建奴的骑兵就会杀进中原,我们的父母、妻儿,就会成为他们的奴隶,
我们的汉人女子,就会被他们糟蹋凌辱,咱们的汉人创造的文化,就会被他们毁灭殆尽!”
“不要以为他们的罪行会被天下所不容,那只是失败者自我安慰的傻话,胜利者无论有多残暴,总会有不要脸的大儒给他们辩经!”
“所以,我,沈川,东路指挥使,在这里最后问你们一声,敢不敢和建奴以命换命!”
“敢!敢!敢!”
将士们的呐喊声,震得堡顶的积雪簌簌滑落。
所有人脸上都挂着坚毅和决然。
卢象升看着沈川的背影,眼底满是敬佩。
这个年轻的将领,不仅有谋略,更有血性,有他在,漠南就有希望,大明就有希望。
“沈指挥使,”卢象升拍了拍他的肩膀,“宣府的长城关口,由我卢象升坚守!漠南之地,就靠你了!”
沈川握住他的手,语气坚定:“好!大人请放心,只要我还活着,保证不让建奴踏进长城半步!”
卢象升点了点头,转身骑上马,朝着宣府的方向疾驰而去。
他要去部署长城的防务,要守住沈川的后路,要让沈川在塞外,没有后顾之忧。
沈川站在堡顶,看着卢象升的身影消失在远方。
“将军,林丹汗来了。”
就在这时,亲兵过来对他低声道。
沈川转身,只见林丹汗骑着马,带着几个随从,小心翼翼地来到堡下。
他身着大明赐的蟒袍,却依旧掩不住眼底的恐惧。
他知道,沈川若是输了,他会死;沈川若是赢了,他也只是个傀儡。
“沈将军,”林丹汗翻身下马,躬身行礼,“末将已按将军的命令,将两万兵马布防在草原后方,随时听候将军调遣。”
沈川看着他,语气冰冷:“林丹汗,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但我告诉你,这一战,你若是敢有二心,我会让你和你的察哈尔部,
从漠南草原上彻底消失,你若是忠诚,战后,我会奏请陛下,让你继续做你的漠南鞑靼可汗,前提是,你能活着。”
林丹汗浑身一颤,连忙躬身:“末将不敢!末将定当忠诚,协助将军,击退建奴!”
沈川挥了挥手:“下去吧,管好你的兵马,别给我惹麻烦。”
林丹汗躬身退下,转身时,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恐惧,无奈,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侥幸。
他希望沈川能赢,却又怕沈川赢了之后,彻底掌控漠南;
他怕努尔哈赤赢,却又盼着努尔哈赤能杀了沈川,让他重掌漠南。
沈川看着他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林丹汗的心思,他早就看透了。
但现在,他需要这两万鞑靼骑兵,需要他们来填补机动性不足的空缺。
等战后,再慢慢收拾这个反复无常的老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