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南大捷与努尔哈赤毙命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大明北疆激起了层层涟漪,其影响远超战事本身。
朝野上下的欢腾尚未平息,一股压抑已久、名为“复仇”与“进取”的暗流,便开始在漫长的边防线上汹涌躁动。
长久以来,面对努尔哈赤时代建奴兵锋的咄咄逼人,从辽东到蓟镇,大汉守军大多采取守势,依托坚城险隘,苦苦支撑。
每一次建奴入寇,带来的都是边墙内外的烽火狼烟、尸横遍野,无数汉家儿女或被屠戮,或被掳掠为奴,积攒了数十年的血海深仇,早已浸透了辽东的每一寸土地。
如今,形势陡然逆转,不可一世的努尔哈赤竟毙命于塞外,凶名赫赫的八旗主力折戟沉沙,元气大伤!
更重要的是,皇太极新立,内部权力更迭,必然无暇他顾。
这无疑是天赐良机!
首先动起来的,是远在海外,却时刻觊觎着辽东的东江镇总兵毛文龙。
皮岛帅府内,毛文龙捏着来自京师和宣府的多方战报,眼中闪烁着贪婪与兴奋的光芒。
“努尔哈赤老酋死了?八旗在漠南丢了两万多人?哈哈哈,天助我也!”他猛地一拍桌子,“建奴后方空虚,此时不取,更待何时?”
他本就是桀骜不驯、善于投机之人,岂会放过这等趁火打劫、壮大自身实力的良机?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毛文龙连续下达命令,麾下数支精锐战船满载兵卒,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频繁出击,沿着辽东半岛海岸线,寻找防御薄弱的女真部落庄园和屯垦点。
一次典型的袭击发生在辽南一处临近海岸的洼地。
这里有一个约三百余人的女真小部落,隶属于镶蓝旗,主要负责在此牧马、垦殖。
青壮男子大多被征调随军,留守的除了几十名老弱男丁,便是妇孺和负责劳作的包衣阿哈。
黎明时分,薄雾未散。
数艘悬挂着明军旗帜的沙船悄然靠岸,数百名如狼似虎的东江兵在熟悉路径的向导带领下,如同鬼魅般扑向了尚在沉睡中的部落。
几乎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
零星几名惊醒的女真老人刚拿起武器,就被乱箭射成了刺猬。
哭喊声、惊叫声瞬间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东江兵们目标明确。
他们首先冲入简陋的马圈,将里面膘肥体壮的鞑靼战马尽数驱赶出来,这是最宝贵的战利品。
紧接着,他们开始搜掠所有看得见的值钱物品,粮食、皮货、甚至一些粗糙的银器。
最后,则是人口。
“所有汉人、朝鲜包衣,想活命的,跟我们走!”
有军官用汉语和高丽语高声呼喊。
那些原本如同牲口般被奴役的包衣们,先是茫然,随即眼中爆发出求生的渴望,纷纷从藏身的角落、地窖里钻出来,拖家带口,踉跄着汇入东江兵控制的区域。
他们知道,这是逃离地狱的唯一机会。
至于那些女真妇孺,东江兵并未大规模屠杀,但也毫不留情地进行了抢掠和驱赶,稍有反抗便是刀剑加身。
整个部落很快陷入火海与混乱,侥幸逃入山林的女真老弱,回头望着被焚毁的家园和被抓走的包衣,眼中充满了刻骨的仇恨。
毛文龙凭借这样多次小规模、高效率的突袭,在短短时间内,便劫掠了超过二百匹优质战马,
以及三千多名渴望回归的汉人、朝鲜人,实力和声望都得到了不小的提升。
然而,与毛文龙这种带有明确功利目的的劫掠相比,发生在辽西前线的一幕,则更加血腥、更加残酷,充满了歇斯底里的报复色彩。
主角,正是被沈川“慧眼识珠”,一手向女帝刘瑶举荐至辽东担任宁远副总兵的萧旻。
得知沈川拜将封侯,击毙老奴,萧旻心中万分的嫉妒。
为了宣泄心中那口恶气,决定趁眼下建奴士气低迷,朝局不稳之际找几个女真部落泄愤。
“沈指挥使在漠南打得建奴屁滚尿流,封侯拜将,我等在此谨守城池,眼睁睁看着鞑子耀武扬威,
如今他们主力受创,老酋毙命,难道还要继续当缩头乌龟吗?!”
萧旻在军帐中对着麾下两千精锐家丁(亲卫营)怒吼,双目赤红。
“血债,必须血来偿!”
他等不及上级的正式命令,也顾不上什么战略大局。
复仇的欲望压倒了一切。
他亲自点起两千装备最为精良,对他最为忠心的家丁营,趁着夜色掩护,悄然出关,直扑距离宁远不到百里的一处规模较大的女真庄园聚居区,赫图阿拉外围的苏克素护河畔的“黑土洼”。
这里生活着近千女真部民,是正黄旗一个重要的后勤补给点和人口来源地,平日里较为富庶。
萧旻的部队如同复仇的幽灵,在天亮前最黑暗的时刻,出现在了黑土洼的外围。
他们没有像毛文龙那样先进行试探和喊话,而是直接发起了最凶猛的突袭!
“杀!一个不留!为死去的乡亲们报仇!!”
萧旻一马当先,手中长刀在熹微的晨光中划出冷冽的弧线。
两千如狼似虎的家丁,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庄园简陋的木栅栏和土墙。
他们见人就杀,无论男女老幼!
战斗?这根本不能称之为战斗,而是一场单方面的、有组织的屠杀!
一名女真老人刚推开房门,就被数支长矛同时刺穿,钉死在地上。
几名惊慌失措的妇女和孩子试图躲进地窖,却被追踪而来的明军堵住出口,用火铳向内射击,惨叫声戛然而止。
甚至有杀红了眼的汉军,将躲在羊圈里的女真幼儿拖出来,当着其母亲的面,一刀砍下了头颅!
火焰在茅草屋顶上蔓延,浓烟滚滚,夹杂着血腥味和焦糊味,令人作呕。
萧旻策马在已成炼狱的庄园内驰骋,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狞笑。
他享受着这复仇的快感,享受着敌人临死前的哀嚎。
他麾下的家丁们也彻底释放了兽性,抢掠、强奸、纵火……无恶不作,将这里变成了真正的人间地狱。
这次行动并非为了抢夺战略物资(虽然最后也洗劫一空),更多的是一种泄愤,一种对过往所有屈辱和血债的、最极端、最残忍的清算。
当太阳完全升起,照亮这片土地时,原本生机勃勃的黑土洼已化为一片焦土。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几乎找不到一具完整的尸体。
除了极少数侥幸逃入深山的人,近千女真部民,无论老弱妇孺,几乎被屠戮殆尽!
萧旻站在尸山血海之中,看着眼前这片由他亲手制造的惨状,胸中的邪火似乎稍稍平息,但眼神中的暴戾却愈发深沉。
他下令将所有能带走的财物、粮食、牲畜全部运走,然后将剩余的房屋付之一炬。
“走!”
他调转马头,带着满载血淋淋战利品和同样一身血腥气的部队,迅速撤离,返回宁远。
消息很快如同插上了翅膀,传遍了辽东。
后金方面震怒无比,皇太极闻讯,更是气得眼皮发跳。
建州女真本就人丁稀少,漠南一战已经伤筋动骨,急需休养生息重整八旗军备之际,不想却发生了这样的事。
这不仅是对人口的损失,更是对新兴后金政权的巨大羞辱和挑衅!
然而,此刻内部未稳,主力新丧,他只能强忍怒火,下令各边境据点严加戒备,暂时无力发动大规模报复。
而大汉方面,对于萧旻这种明显违背“不擅启边衅”原则、手段极其残忍的屠戮行为,朝堂之上也出现了争议。
有人认为其勇烈可嘉,大涨士气;有人则斥其残暴不仁,恐引来建奴更疯狂的报复。
但无论如何,毛文龙的劫掠与萧旻的屠戮,都清晰地表明了一个事实:努尔哈赤之死,如同一道闸门的开启,释放出了大明边军压抑已久的凶猛反扑。
辽东的天平,正在悄然倾斜。
汉人与女真之间那积攒了数十年、浸透了鲜血的仇恨,绝非一两次胜利所能消弭,反而可能因为力量的此消彼长,变得更加尖锐和残酷。
和平,依旧遥远。
战争的阴云,以另一种形式,在辽东大地上空重新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