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不都克汗王,这位在兰真寺内倾情表演的“虔诚者”,内心深处终究还残留着一丝属于统治者的、求生本能驱使下的“清醒”。
他或许会被“神迹”暂时麻痹,但城外日益逼近的战争阴云,以及城内贵族、宗教高层那愈发不加掩饰的离心离德,都让他意识到,把全部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神明身上,无异于坐以待毙。
他必须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哪怕这根稻草布满毒刺。
他的目光,投向了汗国西北方向,那片与哈萨克小玉兹部族接壤的广袤区域。
那里驻扎着一支相对完整的军团,指挥官是素以彪悍闻名的阿克塞斯将军。
这支军团拥有四千名还算训练有素的火枪骑兵,两万四千名装备混杂但人数庞大的奴隶兵团。
最重要的是,他们还掌控着六门从奥斯曼帝国重金购入、堪称镇国利器的二十八磅苏丹重炮。
这六门巨炮,原本是为了威慑小玉兹方向可能出现的威胁,如今,却成了阿不都克眼中逆转战局的最后希望。
求救的使者带着阿不都克的亲笔信和丰厚的(预支的)礼物,快马加鞭赶往西北。
谈判过程充满了赤裸裸的勒索。
阿克塞斯,这个粗犷的军人,对汗王的困境没有半分同情,反而看到了漫天要价的绝佳机会。
“八万枚波斯银币(折合白银四万五千两),一厘不能少!”
阿克塞斯的条件通过使者传回。
“此外,我军开拔、作战,需要三个月的粮草补给!汗王若能应允,我即刻拔营,奔赴汗城,让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汉人,尝尝我苏丹重炮的厉害!”
消息传回王宫,阿不都克差点背过气去。
八万银币,这几乎是要掏空他本就因贵族和宗教阶层“集资”而所剩无几的内帑!
三个月的粮草,在如今汗城物资奇缺的情况下,更是难如登天!
“强盗,这个阿克塞斯,简直是趁火打劫!”
阿不都克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咆哮,但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
他环顾四周,鸟不离沉默不语,其他大臣眼神闪烁,无人能提出更好的建议。
拒绝?汗城旦夕可破。
答应?无疑是饮鸩止渴。
最终,对生存的渴望压倒了一切。阿不都克咬着牙,几乎是泣血般下达了命令:“给他,答应他!从本王最后的私库里出,不够的,加征勤王特别税!
把官仓里最后那点储备,还有从那些贱民手里,再征调一些!”
他已经顾不得什么民心,什么长远了,只要阿克塞斯和他的重炮立刻出现在城下!
于是,在汗城平民已经被榨干最后一滴油水的基础上,又一场名为“勤王”、实为刮骨的搜刮开始了。
税吏和士兵如同蝗虫过境,踹开一户户家徒四壁的房门,抢走他们藏在地缝里、炕洞中最后一点活命的口粮和微薄的积蓄。
哭泣、哀求、甚至微弱的反抗,都被以神的无情地镇压。
整个汗城,如同一个被反复蹂躏的垂死病人,连呻吟都变得微弱。
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后,阿克塞斯军团终于“姗姗来迟”。
当那三万大军,尤其是那六门需要数十头犍牛拖曳、炮管粗壮得能钻进去一个小孩的二十八磅重炮,出现在叶尔羌城外时,站在城头上的阿不都克,激动得几乎要晕厥过去。
“看到了吗?看到了吗!这就是本王的援军!这就是我叶尔羌的国威!”他指着城外那庞大的军阵和威猛的巨炮,对着身边寥寥几个还愿意陪他站在城头的大臣,声音颤抖地嘶吼着,仿佛已经看到了汉军在重炮轰鸣下灰飞烟灭的场景。
然而,他高兴得太早了。
阿克塞斯军团抵达后的第一件事,并非加固城防,演练战术,而是……以“筹措军需、安抚将士”为名,在阿不都克的默许(或者说,他根本无力阻止)下,对叶尔羌城进行了一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彻底、更加野蛮的洗劫!
这些来自西北的“援军”,比汗王自己的士兵更加凶残。他们冲入民居,抢走一切看得上眼的东西,包括女人;他们强占还算完整的房屋,将原主人像狗一样赶出去;他们甚至开始拆毁民房,取木为薪,取石筑垒(为他们自己的营地)。一时间,汗城内哭嚎震天,火光四起,恍若人间地狱。
阿克塞斯对此的解释冠冕堂皇:“将士们远道而来,疲惫不堪,需要休整和犒劳,汗城民众,为国出力,理所应当。”
而阿不都克,看着那六门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巨炮,选择了闭上眼睛,默许了这一切。
在他心中,这些平民的苦难,与他的王位和性命相比,微不足道。他甚至安慰自己:等打退了汉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就在叶尔羌城在“援军”的蹂躏下发出最后哀鸣的同时,西方的地平线上,真正的猎人,已经完成了最后的狩猎准备。
沈川率领的汉军,利用叶尔羌人愚蠢地等待神迹和乞求援军的宝贵时间,如同精准的外科手术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扫了叶尔羌城西面所有重要的河流、绿洲和依附于此的大小部落。
他们并非一味屠杀,而是采取了分化策略:顽抗者,以雷霆手段摧毁,投降者,予以基本安抚,并征用部分粮草和向导。
沿途几乎未遇像样的抵抗。
叶尔羌汗国的统治,早已在这些边缘地带失去了威信和实际控制力。
汉军高效的行动,不仅确保了自身后勤水道的绝对安全,切断了叶尔羌城可能获得的外部补给和逃窜路线,更极大地震慑了所有观望者。
站在新占领的一处水草丰美的绿洲高地上,沈川、王骥、刘挺等将领,正围着一张由夜不收和归附部落提供信息绘制的、愈发精确的叶尔羌城周边地图。
“侯爷,”刘挺指着地图上叶尔羌城的位置,“据最新探报,阿不都克招来的西北援军已抵达城外,
人数约三万左右,携带重炮。但其入城后,劫掠无度,军纪涣散,与城内守军及民众矛盾极深。”
王骥冷哼一声:“乌合之众!别说三万,就是十万,也是一盘散沙!末将请令,率骑兵先行,扫清其外围游骑,震慑其军心!”
沈川目光沉静,手指在地图上轻轻划过,最终定格在叶尔羌城。
“阿克塞斯……苏丹重炮……听起来唬人,实际笨重不堪,难以在野战中灵活运用。”
他嘴角泛起一丝冷峭的弧度,“可惜,再利的牙齿,长在一头病入膏肓、内部溃烂的野兽身上,也咬不疼人。”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麾下众将,决断已下:“传令全军,在此绿洲休整两日,饱食厉兵,
王骥,依你所言,率游骑前出,遮蔽战场,我要让叶尔羌城变成聋子、瞎子,
刘挺、李驰,加紧演练攻城预案,尤其是应对重炮之策,
索朗,你的人,负责监视可能来自小玉兹方向的异动。”
“此战,不仅要破城,更要毕其功于一役,彻底打断叶尔羌的脊梁!让西域诸部看看,负隅顽抗,引狼入室,是何下场!”
汉军的战争机器,在充足的给养和清晰的战略指引下,发出了最后合围前的低沉轰鸣。
而叶尔羌城内,阿不都克正抚摸着冰冷的炮管,沉浸在巨炮带来的虚幻安全感中,对即将到来的、真正毁灭性的风暴,浑然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