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门开在侧面,装着精巧的黄铜扣环。柳房驭上前,恭敬地拉开车门。内部空间果然宽敞,足够并排坐下三四人还有余。车厢底部铺着厚实的羊毛毡毯,座椅上垫着松软的棉垫,同样是深蓝色的布料,与窗帘颜色一致。车厢内壁还做了简单的置物格,可以放些随身物品。最令我满意的是,车厢前后左右都留有不易察觉的通风小孔,既能保证空气流通,又不会直接灌入冷风。
“这车厢……怕是费了不少心思和银钱。”娘伸手摸了摸车厢内壁光滑的木质和厚实的垫子,轻声感叹。她虽不精于器具,但也看得出好坏。
哥哥早已按捺不住,兴奋地指着马车各处介绍:“娘,妹妹,你们看这车窗,是琉璃的!里面看得可清楚了!还有这垫子,坐着一点也不颠!柳房驭说,这马叫‘赤霞’,才四岁口,正是得力的时候,温顺又听指令,拉这车绰绰有余。”
柳房驭是个三十出头的汉子,皮肤黝黑,手脚粗大但动作麻利,此时恭敬地垂手站在一旁,接着哥哥的话头补充道:“回老夫人、大小姐、大公子,这‘赤霞’确是驯熟的好马,脚程稳,耐力也好。这套车架是连夜赶制的,用料扎实,车轮轴加了特别的油,跑起来轻快又少杂音。琉璃窗是宸公子特意交代镶上的,说是大小姐畏寒,这样既透亮又不透风。”他说着,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旁边沉默的龙渊宸。
我心中了然。龙渊宸确实是用了心的。不仅解决了我出行舒适的实际问题,这马和车的规格,也无形中抬高了柳家的门面。往后驾车进城或去何处,这副行头便不会令人小觑。
我转向龙渊宸,诚心道谢:“宸大哥费心了,辞画受之有愧。”
龙渊宸目光扫过马车,神情依旧淡淡:“不过代步之物,合用便好。你既要常往来县城,舒适些也是应当。”他顿了顿,又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句,“马匹照料、车驾维护,需有专人。这位……”他看向柳房驭。我接口道,同时看向柳房驭,“柳房驭,你可听清了?‘赤霞’和这新车架,往后便归你照料驾驶。需得精心,若有差池,唯你是问。”
柳房驭连忙躬身,黝黑的脸上满是郑重:“大小姐放心,小的从前在主家便是伺候车马的,定当像伺候自己眼珠子一样伺候好‘赤霞’和车架,定期检查、喂足草料、清洁车辆,绝不敢有半点疏忽!”
“嗯。”我点点头,又对哥哥说,“哥,咱们家原来的‘红枣’和板车,往后就主要用于村里和附近拉货、运柴草之用。两匹马分开照料,不可混了。”
“我晓得!”哥哥点头,又好奇地问柳房驭,“这新车,现在能试试吗?”
柳房驭看向我,我略一思忖,道:“今日就算了,天色将晚。明日若有空,你驾着车,带上我哥在村里平整的路上跑两圈,熟悉熟悉便是,不可惊扰邻里。”
“是!”哥哥和柳房驭都高兴地应下。
查看完马车,我心里的愉悦又添了几分。好的工具能提升效率,这马和车无疑是我今后拓展事业的得力助手。
连廊挂着的灯笼光芒将我们的影子拉长,投在干净的石板地上。
娘轻轻舒了一口气,脸上带着疲惫,但更多的是欣慰和如释重负。“画儿,这章程……你想得真周全。”她低声说道,伸手握了握我的手,掌心温暖。
哥哥也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妹妹,以后咱们家是不是就按这个来了?真清楚!”
我点点头,看向一直沉默旁观的龙渊宸。他站在廊下的阴影里,面容在跳跃的灯火下半明半暗,看不清具体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眼睛,正静静地望着我。
“宸大哥觉得,这章程如何?”我主动问道,语气平静,带着一丝征询。
龙渊宸沉默了片刻,方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却似乎比平日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温度?
“条理清晰,赏罚有度,恩威并施。”他言简意赅地评价了十二个字,顿了顿,又补充道,“更难能可贵的,是给了他们‘盼头’。”
我心中微微一动。他果然看出了我制定这些条款时更深一层的用意——不仅仅是约束和管理,更是通过清晰的晋升路径(更好的待遇、赏银)、稳定的保障和有限的上升通道(如庄户子弟可优先为仆),给予这些身处社会最底层、几乎失去自主命运权利的人,一点微弱的、但确实存在的“盼头”。有盼头,人才会愿意努力,才会更珍惜现有的安稳,也才会生出真正的归属感。
“宸大哥过誉了。”我垂下眼帘,掩去心中的波澜,“不过是希望家里能清净些,少些无谓的纷扰。”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那双沉静的眼眸,在夜色与灯火的交汇处,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欣赏的光芒,旋即隐没。
“走吧,娘,咱们也回屋歇歇,等着用晚饭。”我挽起娘的胳膊,又对哥哥道,“哥,你也带柳角青和柳奎光去你书房看看,熟悉一下。柳惊春、柳谷莺,随我来。”
众人应声,各自散去。
我带着柳惊春和柳谷莺,穿过连廊,走向属于我的那片院落。夜色完全笼罩下来,宅院里各处陆续亮起灯火,虽然仆役们动作尚且生疏,却已然有了“家”的生气与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