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省委书记办公室。
刘和光手里拿着一份刚送来的《汉东日报》。
头版头条是孟为凡在高科技产业园调研的照片,标题醒目:《孟为凡省长调研高科技产业园时强调:打造创新高地,培育发展新动能》。
照片上的孟为凡意气风发,正在与年轻科研人员交谈,周围是一排排先进的设备。
配发的文字稿更是精心打磨,详细列举了产业园的成就,特别强调了引导基金和优惠政策对企业的支持作用。
刘和光看得很仔细,嘴角跟着泛起一抹冷意。
这时,秘书轻声通报:“书记,钟副书记到了。”
“请他进来。”刘和光放下报纸,整了整衬衫领口。
钟正邦推门而入:“书记,您找我?”
“正邦同志,坐。”刘和光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自己却没有起身,这是明显的上下级姿态。
钟正邦坐下,目光瞥见了桌上的报纸,心中了然。
刘和光注视着对方,笑着说道“”“正邦同志到汉东有大半个月了吧?还适应吗?”
“谢谢书记关心,正在努力适应。”钟正邦谨慎回答。
“汉东的情况比我想象的复杂,需要学习的地方还很多。”
刘和光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复杂是复杂,但规矩不复杂。省委有省委的规矩,班子有班子的规矩。这些规矩,是保证我们工作有序开展的基础。”
钟正邦瞬间听出了这其中的弦外之音。
“书记说得对。我一定认真学习,严守规矩。”
刘和光放下茶杯,目光落在钟正邦脸上:“昨天,为凡省长去高科技产业园调研了。你知道吗?”
钟正邦点头:“知道。孟省长的工作很深入,值得我们学习。”
“但你知道吗?就在省长调研的同时,纪委和审计局的联合调查组,正在对产业园的优惠政策进行核查。而这个核查,源于京州市委常委会上的一场争论。”
他顿了顿,盯着钟正邦:“而这场争论的挑起者,是你侄女钟小艾同志。”
办公室里空气骤然凝固。
钟正邦的后背开始冒汗。他知道刘和光会提这件事,但没想到会这么直接,这么不留情面。
“书记,这件事我……”
“我知道你已经向为凡省长解释过了。”刘和光打断他。
“我也相信,小艾同志的行为不是你授意的。但是正邦同志。”
“在汉东,在省委班子里,有些事不是你解释一句不是我授意就能过去的。你是副书记,钟小艾是你的侄女,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她的一言一行,别人自然会联想到你,联想到你们钟家。”
钟正邦想辩解,但刘和光抬手制止了他。
“我说话直,你别介意。”刘和光丝毫不给情面。
“我在京城工作多年,你们钟家和我们刘家,虽然谈不上深交,但彼此都了解。你哥哥正国同志的能力和抱负,我是佩服的。但汉东不是京城,这里有自己的运行逻辑。”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钟正邦:“汉东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是稳定,是发展。我刚来,需要时间熟悉情况、理清思路。为凡省长在汉东工作两年,有成绩,有根基,但也面临不少困难和挑战。我们作为党政一把手,虽然有工作方法上的不同,但目标是一致的,把汉东发展好。”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但钟正邦听出了多层意思:第一,刘和光在暗示他知道钟正国在京城运作的事;第二,他在强调自己作为书记的权威;第三,他在维护与孟为凡的团结。
“书记的教诲,我铭记在心。”钟正邦站起身,态度诚恳。
“小艾同志年轻,不懂规矩,我已经严厉批评了她。今后我一定会严格要求自己和身边人,绝不再给班子添乱。”
刘和光转过身,脸上终于露出笑容:“坐,坐下说。我不是要批评你,是提醒你。你是副书记,是省委领导班子的重要成员,你的言行举止,影响的不只是你自己,更是整个班子的形象和团结。”
他走回座位,重新坐下:“至于开发区的调查,既然已经启动了,就让它正常进行。为凡省长也表了态,支持调查。这是好事,说明我们汉东的干部襟怀坦荡,经得起检验。”
“书记说得对。”钟正邦附和道,“调查清楚了,对大家都好。”
刘和光话锋又一转:“不过,调查归调查,工作不能停。高科技产业园是省里的重点项目,为凡省长付出了很多心血。你作为副书记,要多支持,多配合。我听说你调研汉钢很深入,提了不少好建议。这种工作态度就很好,要继续保持。”
这是给个甜枣,也是划个界限:你可以调研,可以提建议,但不要越界,更不要制造矛盾。
钟正邦完全明白了。刘和光今天找他,就是一次政治上的训诫。
告诉他汉东谁说了算,告诉他应该站在什么位置,告诉他哪些事可以做,哪些事不能做。
“书记放心,我一定摆正位置,全力配合省长的工作。”钟正邦郑重表态。
“汉钢改革方面,我会继续跟进,但一定会注意方式方法,多沟通,多汇报。”
刘和光满意地点头:“这就对了。班子团结是第一位的。你和为凡省长都是有能力、有想法的干部,如果你们能精诚合作,汉东的发展就有了双引擎。”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意味深长:“正邦同志,你在汉东的时间还长,路还远。有些事,急不得。该是你的,终究会是你的。不该是你的,强求也没用。这个道理,你应该懂。”
这话说得云山雾罩,但钟正邦听懂了最核心的意思:不要急着抢地盘,不要急着表现,先站稳脚跟,等待时机。
“书记的教导,我一定牢记。”钟正邦再次表态。
“好了,就说这些。”刘和光恢复了和蔼的笑容。
“你去忙吧。对了,下周省委要开中心组学习会,主题是学习贯彻中央关于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精神。你准备一下,做个重点发言。”
“是。”
钟正邦离开办公室时,后背的衬衫已经湿了一片。
他不是第一次被领导敲打,但刘和光的敲打,格外有深意。因为他不仅以书记的身份,还隐隐带着刘家对钟家的某种历史情绪。
回到自己办公室,钟正邦关上门,长长吐出一口气。
刘和光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他可以容忍钟正邦在汉东存在,甚至可以给他一定空间,但前提是必须守规矩,不能破坏现有的权力平衡,更不能挑战他作为一把手的权威。
至于孟为凡……
钟正邦想起昨天孟为凡在高科技产业园的调研照片。那种从容,那种底气,确实不是装出来的。他有政绩,有布局,有底气。
而自己,初来乍到,根基全无。
哥哥钟正国在京城运筹帷幄,但鞭长莫及。钟小艾又冒进坏事,差点让自己陷入被动。
太难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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