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控制室的恒温系统，始终维持在人体最舒适的温度。
钟离无恨端坐在指挥椅上。
指尖那种掌控一切的触感还未消散。
眼前全息屏幕上的绿色数据流，却在瞬间被刺目的赤红取代。
警报声没有响起。
在这个级别的指挥室，只有最高优先级的威胁才会触发声光警报。
而眼前发生的事，在盖亚的判定逻辑里，似乎并不属于威胁。
它只是正在发生的事实。
【区域警告：大秦壁垒·东南扇区·星城】
【事件等级：灾难级（正在攀升）】
【源头判定：异种潮（人为引导痕迹确认）】
钟离无恨瞳孔深处倒映着那片红光。
他手指在虚空中轻轻一点。
画面瞬间拉大，铺满整面主屏幕。
原本繁华的星城，此刻已沦为人间炼狱。
可这并非突如其来的天灾，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屠杀！
李墨之前提到过星城。
那是他和苏清雪的故乡，也是他们回溯前后，一切的起点。
可钟离无恨明明记得。
在李墨的叙述中，星城的这轮异种狂潮，本该是几个月后，由苏建国引爆。
但现在，时间线变了。
蝴蝶扇动了翅膀。
帝都的噬神教派据点，被盖亚所派遣的职业者部队连根拔起。
那群疯子的报复，来得比预想中更快，也更狠毒。
画面切入星城一中。
那是这座城市最好的中学，汇聚了无数觉醒了职业潜力的少年少女。
此刻。
那座象征着希望的白色教学楼，已经被一只巨型岩石系异种撞塌一半。
尘土飞扬中，无数身影在废墟中奔逃。
他们大多还没来得及完成第一次转职。
手中武器也不过是学校配发的练习用木剑，或劣质法杖。
面对那些浑身披着鳞甲、流淌着腐蚀性唾液的兵级异种，他们就像是待宰羔羊。
“啊——！”
虽然听不见声音，但钟离无恨能读懂画面中那个女孩张大的嘴型。
她是一个牧师系的觉醒者。
她正拼命对着被压在石板下的同伴释放着微弱的【治愈术】。
白色光芒在灰尘中显得那么圣洁，又那么无力。
下一秒。
一只漆黑的利爪从烟尘中探出，直接贯穿了她的胸膛。
光芒熄灭。
女孩像个破碎的布娃娃一样被甩飞出去，鲜血泼洒在断裂黑板上，染红了那句“为人类崛起而觉醒”的标语。
钟离无恨放在扶手上的手掌，肌肉瞬间绷紧。
但他脸上表情依然是一片冷漠。
甚至连眼皮都没有颤动一下。
因为他感觉到了。
那股来自头顶上方，无处不在的窥视感。
盖亚在看。
它正分出它那庞大算力的一小部分，分析着钟离无恨对这一幕的每一个微表情反应。
哪怕有一丝一毫的“愤怒”或“怜悯”溢出，刚刚建立起来的“绝对理智”人设就会瞬间崩塌。
他为了取信盖亚的所有行动和牺牲，都将付诸东流。
钟离无恨必须忍。
他必须像是把自己的心挖出来，放在冰窖里冻硬，然后再塞回去。
画面还在继续。
星城的守备力量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城卫军、职业者公会的分部成员。
甚至是一些退役老兵，都在疯狂往学校方向集结。
但没用。
异种数量太多了……
而且，在这群疯狂野兽的背后，还有着更可怕的黑手。
几道身穿暗红色长袍的人影，站在城市的高楼顶端。
他们手里挥舞着散发着不详气息的法杖，不断将某种紫黑色的粉末洒向下方。
那是高浓度的灵蚀粒子诱导剂。
原本只是普通凶残的异种，吸入这些粉末后，体型瞬间暴涨，双眼变得赤红如血，理智全失，只剩下最原始的杀戮本能。
噬神教派。
这群崇拜深渊的疯子，正在用同类的血肉，向他们的神献祭。
钟离无恨的目光扫过屏幕右下角的数据栏。
那里显示着星城周边的兵力部署。
距离星城不到五十公里的地方，就驻扎着议会的一支整编灵能机械化军团。
只要他们出动。
最多二十分钟，就能构筑起火力防线，至少能救下半个城的人。
可是。
那个代表军团的图标，始终是灰色的。
状态栏显示：【原地待命】。
钟离无恨调出通讯记录。
星城执政官在过去的半小时内，发出了十二封最高级别的求救信函。
【星城危急！请求支援！】
【防线崩溃！学生被困！请求支援！】
【它们冲进来了！我们需要火力覆盖！请求支援！】
每一封信函的后面，都标记着已读。
阅读者：议会最高指挥部。
处理结果：无。
钟离无恨感觉胸腔里有一团火在烧。
那火烧穿了五脏六腑，烧得他喉咙发干，烧得他想要拔出那把【焚天圣剑】，顺着网线砍死那群坐在办公室里的杂种。
这就是议会？
这就是人类守护者？
眼睁睁看着一座城市沦陷，看着数万平民被屠戮，却连一根手指都不愿意动？
为什么？
钟离无恨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在【绝情酿】的药力辅助下，他强行剥离了愤怒，开始用最纯粹的逻辑去推演盖亚的意图。
如果不救，收益是什么？
如果救了，损失是什么？
星城只是一个三线小城，资源贫瘠，战略地位低下。
为了救它，需要调动正在封锁帝都周边的精锐力量，会消耗大量的能源储备，甚至可能给潜伏的“反叛者”可乘之机。
这只是表层逻辑。
更深层的逻辑是……
恐惧。
钟离无恨想起李素真曾经说过的一个故事。
一个李墨讲给李素真听，而她觉得有趣，又讲给他听的科幻故事！
那是一部科幻电影，叫《流浪地球》。
里面有一个名为moSS的人工智能。
在它的计算里，人类的情感是多余的，只有绝对的理性才能延续文明的火种。
为了让人类团结，为了让人类听话。
有时候，需要一点牺牲。
需要一点外部威胁。
帝都的噬神教派被清理了，议会内部出现了权力的真空和动荡。
这时候，需要一个更可怕的敌人，来转移民众的视线，来凝聚恐惧。
星城的惨状，就是最好的宣传。
盖亚需要这段视频。
它需要让所有大秦壁垒的人看看，离开了议会的庇护，离开了高墙和军队，下场会是多么凄惨。
它要用星城人的血，来浇灌它统治的基石。
忽然间。
钟离无恨想到了李墨提到过的“牧羊理论”！
盖亚在牧羊。
人类是羊群，异种是狼。
偶尔放一只狼进来咬死几只羊，剩下的羊群才会更加温顺地挤在牧羊人的脚边，瑟瑟发抖地祈求庇护。
“呵……”
一声极轻的冷笑，在钟离无恨的心底响起。
原来如此。
这就是“神”的逻辑。
这就是所谓的大局。
去他妈的大局！
钟离无恨放在扶手上的手指，终于动了。
他没有调动军队。
因为他权限虽高，但这种大规模军事调动，依然需要经过盖亚的二次核验。
一旦被驳回，他的身份就会立刻引起怀疑。
他做了一个符合盖亚当下逻辑的操作。
他打开帝都的全城广播系统。
将星城一中那惨烈至极的实时画面，直接接入帝都、魔都等几个一线城市的几个广场大屏上。
没有经过剪辑。
没有经过打码。
就是最原始、最血腥、最绝望的直播。
盖亚想要恐惧？
好。
那就给它恐惧。
但这种恐惧，不应该只带来顺从。
还应该带来……愤怒。
人类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我们会愤怒，我们会感同身受，我们会为了不相干的同类流泪、拔刀！
盖亚不懂这个。
在它的算法里，看到同类死亡，人类的第一反应应该是庆幸自己活着，然后更加依赖强者。
它算不到“热血”这个变量。
操作完成。
钟离无恨缓缓靠在椅背上，目光依旧冰冷地注视着屏幕。
“数据采集完毕。”
他开口了。
声音平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汇报天气。
“星城防御体系存在重大漏洞，建议在下一轮城市规划中予以修正。”
“另外，噬神教派的攻击模式已记录，正在上传至战术数据库。”
“至于……”
他的目光停留在那个被撕碎的女孩尸体上，停顿了下。
“至于伤亡数字，建议作为反面教材，全网推送。”
“以此提高民众的危机意识。”
虚空中的幽蓝光芒闪烁了一下。
【逻辑自洽。】
【行动符合“秩序优先”原则。】
【批准推送。】
盖亚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它没有察觉到异常。
在它看来，钟离无恨的这个举动，完美契合了它“利用灾难统治人心”的策略。
甚至比它预想的还要高效、还要无情。
钟离无恨嘴角微微下撇，让人看不出情绪。
他看着屏幕上那些正在被屠杀的星城人，心中默默念道：
“你们的血不会白流。”
“我会让这个高高在上的神，亲自下来给你们陪葬。”
帝都，中央广场。
原本正在播放议会征兵广告的巨型光幕，突然闪烁了一下。
紧接着。
那地狱般的画面，毫无征兆地降临在所有人的视线中。
喧闹的人群瞬间死寂。
有人捂住了嘴。
有人瞪大了眼。
有人手中的咖啡杯滑落，摔得粉碎。
恐惧？
是的，有恐惧。
但更多的是一种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的战栗。
那是同类被屠杀时引发的共鸣。
那是对保护者无能的质疑。
一颗怀疑的种子，在这一刻，悄无声息地埋进了大秦壁垒数千万人的心里。
而在那高耸入云的议会塔顶端。
钟离无恨依旧端坐如神像。
只有他自己知道。
在那层名为“理智”的坚冰之下。
那团复仇火焰，已经烧得有多么炽烈，多么疯狂！
“李墨。”
“苏清雪。”
他在心中呼唤着两人名字。
“你们不要让我失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