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网文都要大家寄存脑子,但我觉得,用脑子的爽,才是真的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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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已是寅时三刻了,该准备朝会了。
他在睡梦中听到这声熟悉的呼唤,猛然惊醒,抬眼看去是熟悉的场景——乾清宫暖阁,熟悉的味道——檀香的香味夹杂着一点发霉的味道。
第九次!这是我第九次重生成崇祯了!
崇祯单手扶额——简直是穿越者的耻辱啊,仔细算算,自己已经当了八世崇祯,自挂东南枝一次,自刎一次,战死疆场一次,毒发身亡一次,落水两次,信仰之跃高空坠落两次……
问题是,也没人告诉我,很多史书都是骗人的,而那些穿越小说那么坑爹啊!
还记得最前世的他,是个明末历史的狂热爱好者,熟读明朝史书,更读过无数本明末穿越小说。他曾无数次幻想,若能穿越成崇祯,定能重挽天倾——抄尽贪官污吏的家财,推广玉米红薯种遍天下,救活无数饥民;用后世知识攀科技树,掀起工业革命;犁庭扫穴荡平满清,中兴大明;再领着大明舰队征服七海,建立一个日不落帝国。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自己天真得像个两百斤的孩子,等他真正取代崇祯,才明白现实远比小说残酷一万倍。
第一次成为崇祯时他非常兴奋,决定开局就直奔燧发枪,打算带着手下练队列,喊着一二一,用线列阵型把满清八旗轰成渣,结果发现大明朝的燧石矿品质很差,打造出的簧片也弹力不足,造成燧发枪哑火率高居不下,即使勉强打造出一支燧发枪部队,其实开火速度也只是比火绳枪快了一点点,而面对满清铁骑冲锋时,不过开出两枪就被冲破了阵型,一败涂地……
第二次重生为崇祯,他感谢老天爷又给了一次机会,这次他决定采用暴君流,将抄家进行到底,把钱先赚够了再发展,结果抄的前几家还算顺利,抄着抄着所有的文官、武将、勋贵、商人、海盗,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抱团和自己作对,越抄家阻力越大,直到有一天,崇祯发现自己悄悄的被落水了……
第三次、第四次……崇祯发现,即使自己顺利的渡过了前期,到了1637年那场持续七年,覆盖整个中国的大旱灾发生时依然天下大乱,崇祯朝遇到的,是千年一遇的可怕天灾,人力不可阻挡。
自己尝试过种植红薯、玉米,却发现实际上明末的红薯玉米还没有优化品种,根本不适应北方的天气,而且大旱之下,赤地千里,即使是全世界最耐旱的小米都活不下来,何况红薯玉米?
自己尝试过抄家、放粮,却发现就算抄尽天下贪官、藩王的粮,可能能供养流民一年,而那场天灾,持续了整整七年!
这时他才明白,明末的崇祯,面对的是历朝历代从没有过的死局,不仅是贪污腐化、党争伐异,不仅是可怕的满清铁骑,还有千年未有的可怕天灾!
到了第八次重生时,崇祯已经心灰意冷,他决定实施“海外流”,放弃皇位带了一批人去海外殖民以图发展,却发现当他放弃了大明天子的责任,随着大明子民陷入水深火热的灾难之中,跟随他前往海外的人看着他的眼神已经充满了鄙视,还给他起了个称号叫猪跑跑,他众叛亲离,只能隐姓埋名在海外漂泊……
然而随着他的流浪,他却发现了在海外,有着无数的沃土,那里依然温暖,没有旱灾,那里足以容纳几千万人的生存,而这才是留给大明子民唯一的生路,是拯救大明的唯一道路。
崇祯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拯救的大明的道路,他仔细回忆前几世的经历,又在海外到处游历,绞尽脑汁仔细计划,各种阴谋诡计,权谋官斗,厚黑离间,想了个遍,最终一直远航到澳洲以北的巴布亚新几内亚岛,克服艰难险阻,一直爬到岛屿上海拔四千米的高峰上,在那里寻找到了自己计划所需的最后一块拼图,后世发现的世界最大金矿——格拉斯伯格大金矿,看着那闪着金光的矿脉,崇祯又从头仔细复盘了一遍自己的计划,熟记在心头,然后在那悬崖之上,信仰之跃——
果然,他又一次重生了。
而这一次,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将真正拯救这个大明,拯救天下亿万即将死于天灾战乱中的黎民苍生。
——陛下,奴婢服侍您更衣准备朝会吧。
太监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这是徐应元的声音,他是崇祯在信王府时的管家太监,入宫后自然成了皇上的贴身总管。第一次重生时,他还奇怪为何不是历史上那位与他同赴煤山的王承恩。后来才知,王承恩此时尚是曹化淳门下,还未调到他身边。
今天,本应是崇祯第一次正式朝会,是新君向天下展示威权、释放政治信号的重要时刻。
但经历了八世重生,他早就看透了——现在的大明,已经积重难返,在这个臃肿腐朽的体系内做什么都是徒劳。历史上真实的崇祯殚精竭虑、勤于政事,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十七年里召开了无数次朝会,换了五十多个内阁大学士,杀了几十个总督巡抚......结果呢?越努力,明朝就衰败得越快。
就像一个癌症晚期的病人,你越折腾他,他死得越快。反倒是不折腾,说不定还能多活些日子。
他在前几世终于想明白了:拯救大明这个病入膏肓的患者,不能在这副烂透了的躯体上修修补补,只能在体外新建一套生命循环系统。待其重获活力后,再慢慢切除癌变组织,才有起死回生的可能。
因此,改变大明命运的关键,不在朝堂之上,而在朝堂之外。
他的嘴角冷冷一笑:告诉文武百官,就说朕昨夜偶感风寒,身体欠安。他的声音低沉而威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冷漠,厂公和诸阁老办事妥当,朝廷事务井井有条,一应政务都可依仗他们处理。今日的朝会,取消。
徐应元一听,脸上立刻露出犹豫之色:陛下......这可是您登基后的第一次朝会啊......
还不快去!他板起脸,眼神如冰。
徐应元立刻不敢再多言,无奈应下,匆匆而去。
奉天殿外,文武百官早已列队等候多时。
秋日的晨光洒在琉璃瓦上,反射出耀眼的金色光芒。百官身着朝服,按品级排列,从殿前一直延伸到丹墀之下。有的人神色紧张,有的人眼神飘忽,有的人低声交谈——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这场决定命运的朝会。
所有人都指望着通过这次朝会辨别风向:新君登基的三把火会烧向何方?他会如何对待权倾朝野的魏忠贤和阉党?东林党是否会被重新启用?
站在百官之首的,是司礼监秉笔太监,东厂提督,九千岁,魏忠贤。
他身穿蟒袍,腰悬玉带,表面上威风凛凛,实则手心里全是冷汗。这几天他几乎没怎么睡觉,脑子里不停地推演各种可能的局面——新皇帝会让他告老还乡?会先稳住他再慢慢清算?会重用东林党人来架空他?还是会直接将他捉拿下狱?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想到......新皇帝根本不来上朝。
当徐应元匆匆走出殿门,站在丹墀之上宣旨时,所有的窃窃私语都停了。
奉天承运皇帝,口谕:朕昨夜偶感风寒,龙体欠安。厂公与内阁诸位阁老素来办事妥当,朝政井然有序,一应军国大事皆可倚仗。今日朝会,着即免之。钦此。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然后,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整个朝班顿时炸开了锅。
什么?!
皇上第一天就不上朝?
这......这怎么可能?
官员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人脸上写满了错愕,有人露出了讥讽的笑容,有人则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头。
一位年老的礼部官员摇着头,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周围人听清:天启皇帝临终前说吾弟当为尧舜,这......这哪有尧舜第一天就不理朝政的?
就是,旁边一个官员附和道,便是神宗陛下,早年也勤政得很,也没有第一天就不上朝的。而这新帝......
他没把话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魏忠贤站在那里,脑子一片混乱。
圣旨里说厂公与诸阁老办事妥当一应大事皆可倚仗,听起来好像是信任他,要继续把朝政交给他。但......这小皇帝到底在想什么?他当信王的时候可是亲近东林那帮人的,跟自己也有过不快,现在突然说信任自己......
这是真心话,还是缓兵之计?
是想先稳住自己,暗中布局,等时机成熟再一网打尽?
还是说......真的病了?
正当魏忠贤心里七上八下、各种念头翻江倒海的时候,变故陡生。
魏阉!
一声厉喝从百官队列中传来。
礼科给事中钱嘉徵突然跳出班列,指着魏忠贤的鼻子,声音激昂:皇帝陛下登基第一日,怎么可能不参加朝会?定是你这阉贼软禁了陛下,不让他上朝!你意欲何为?是要学那赵高、鱼朝恩擅权乱政吗?
这话一出,满朝更是哗然。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魏忠贤,那眼神从疑惑变成了怀疑,从怀疑变成了敌意。是啊,魏忠贤的净军控制了大内,若是这阉人想要把皇帝控制成傀儡……
钱嘉徵越说越激动,声音洪亮得整个丹墀都能听见:我大明养士两百余年,满朝忠义,皆重气节、明大义,岂能眼睁睁看着你一个阉人霍乱朝纲、意图不轨?魏忠贤,你今日若不让我等面见陛下,便是心中有鬼!
魏忠贤急得满头大汗,额头上的汗珠顺着皱纹往下滴。
软禁皇帝?谋逆造反?这罪名他可担不起!
明末清初野史泛滥,胡编乱造的野史很多流传到后世,说什么魏忠贤想篡位,还把怀孕的宫女藏起来,打算生个孩子冒充天启的遗腹子——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先说从古到今几千年,就没有过遗腹子还能继承皇位的事情,更别说在明朝的制度下,太监就没有篡位的可能性。
魏忠贤的实权说到底不过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任东厂提督,手里真正掌控的兵力也就几万净军——由太监和京城私自净身的穷人组成的军队,哪怕是已经腐化的京营也能轻松压制这些净军。京营那十万军士可是牢牢掌握在勋贵手里,勋贵们与大明朝命运相连,与国同休,不可能听他一个老太监的话去造反。而九边精锐,各省的军队,更是牢牢掌握在兵部、各省巡抚那些文官手中。
就算在宫里,他也远远不是一手遮天。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名义上的权力还在他之上,御马监掌印太监涂文辅手握内廷兵权——当初还是涂文辅亲自把崇祯从宫外迎进来的。还有其他几个秉笔太监,个个都是人精。天启皇帝时,凭借客氏的关系和皇帝的恩宠,太监们都不得不听魏忠贤的话。而现在新皇帝一登基,谁能得到新帝的恩宠就会能够上位,这些人随时可能倒戈,踩着他的尸体往上爬,怎么可能冒着千刀万剐、株连九族的风险,跟他一起谋反?
至于朝堂上这些所谓的,魏忠贤心里更是门儿清——这帮文官士大夫,表面上依附他,实际上依附的是天启帝;天启一死,他们巴不得与魏忠贤划清界限。造反?开什么玩笑!做阉党已经被清流骂得够惨了,要是再跟着一个太监谋逆,那不得遗臭万年啊!
他要是敢在朝堂上喊一声我要当皇帝,这些文人当场就能把他撕了。别忘了,当年土木之变时,在这金銮殿上,文官们可是徒手加牙咬,活活打死过锦衣卫指挥使马顺的——收拾他一个老太监,还不是轻而易举?
魏忠贤看着众臣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了,平时唯他马首是瞻的阉党高官们也一言不发。他急忙辩解,声音都有些发颤:
大胆!休要血口喷人!咱家对大明朝忠心耿耿,怎敢有此大逆不道之心?前几日咱家为陛下登基大典费尽心思,这几天也从未进过后宫,怎么可能软禁陛下?
然而钱嘉徵根本不信,不停地叫骂。满朝文武的议论之声也越来越大,场面几近失控。
眼看事态越来越严重,徐应元急得脸色发白,连忙高声喝道:肃静!肃静!
诸位大人!陛下确实抱恙在身,这是奴婢亲眼得见,绝无半句虚言!陛下口谕,过几日待龙体康复,自会召见诸位大人!还请诸位稍安勿躁!
魏忠贤见有人帮忙打圆场,立刻抓住机会:既然陛下需要静养,诸位大人还是不要再吵闹,以免影响了陛下龙体休息。今日就暂且退朝吧!
说完,他让人把钱嘉徵强行推出了大殿。但他也不敢将其下狱,以免引起更大的风波,心中却暗暗叫苦。
退朝时,百官面面相觑,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这新君到底想做什么?
难道真是病了?
我看八成是魏阉搞的鬼......
你小声点,当心被抓进诏狱!
人群中,几个内阁大学士相互对视,眼中都是疑惑和不安。这位新皇帝的第一把火,竟是这样一个开局?
乾清宫暖阁内,光线柔和而温暖。
徐应元从外面回来,跪在地上,详详细细地汇报了朝会上发生的一切——百官的反应,魏忠贤的慌乱,钱嘉徵的弹劾,以及最后草草收场的情形。
崇祯听完,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他心中不以为意。这朝廷之上的纷扰,对于他谋划了几世的中兴大计来说,都不重要。
这大明朝,已是必死之局。这天灾人祸,这腐化的朝廷,改朝换代的历史周期律,都是人力无法改变的。
但历经八世沉浮的崇祯,似乎终于能够洞悉世事,在这如同惊涛骇浪的历史洪流中,看到了一线生机。
这一世,他将压上一切,与这天命相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