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七年，九月二十八日。
清晨寅时，天色未明，紫禁城内就已经忙碌起来。
今日是崇祯按照十五日前与英国公的约定，出城视察京营的日子。这是新帝登基以来，第一次大规模检阅军队，朝野上下都极为关注。
尽管崇祯已经再三吩咐缩小规模、简化仪式，但负责护卫皇帝安全的惠安伯张庆臻还是不敢怠慢，安排了大量的准备工作，上次皇帝陛下草率出宫，护卫力量不足，可让他丢尽了脸面。
天子仪仗，一样不能少。黄罗伞盖、金瓜钺斧、龙旗凤扇、香炉宝座......数十种仪仗器具，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御道两侧。
出城道路，早早就由锦衣卫肃清了街道。从东华门到德胜门，十几里的路程，沿途每隔百步就有锦衣卫守卫，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
护卫队伍更是足足有千人——锦衣卫、上直卫的各营精锐......层层拱卫。而居中负责贴身保护崇祯的，则是他亲自挑选训练的御林铁卫二百人。
崇祯换上了一身金龙亮银甲。这套盔甲是内府特制的，通体银白，胸前左右各有一条金龙，龙鳞用纯金打造，在晨光中熠熠生辉。头盔上插着三根雉鸡翎，在秋风中微微摇曳。
陛下真是英武！徐应元在一旁赞叹。
崇祯活动了一下手臂，感受着盔甲的分量，笑道：这身盔甲可真够重的，足有三十斤吧？
回陛下，整整三十五斤。徐应元说，但这是御用盔甲，防护性极好，寻常刀剑根本砍不透。
崇祯点点头，跨上了御马。这是一匹通体雪白、没有一根杂毛的西域良驹，名叫照夜白，是御马监千挑万选出来的。
出发！
随着一声令下，浩浩荡荡的队伍开始向北行进。
出了德胜门，京师北大门外的空地上，已经聚集了三支精锐骑兵。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方正化率领的三百无垢军骑士。
这些太监骑士身背马铳，腰间插着雪亮的腰刀，身穿蓝色布面铁甲。自从崇祯宣布以后要从无垢军中挑选监军后，无垢军的士气便高涨起来，训练也格外努力。此刻他们列队整齐，虽然人数不多，但个个精神抖擞，气势不凡。
方正化骑在马上，看到崇祯的队伍出现，立刻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奴婢方正化，恭迎陛下！
免礼。崇祯策马过去，仔细打量着这支队伍，满意地点点头。
第二支队伍，是曹化淳和黄得功率领的三百勇卫营骑士。
勇卫营一向号称禁卫军中的禁卫军，兵源和装备都是京师中最好的。此刻这三百骑士头戴红盔，盔缨如火；身穿明光铮亮的铁扎甲，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手持丈八长枪，枪尖锋利；腰配雕弓，箭囊里插满了羽箭。
他们的军容整肃，气势磅礴，一看就知道是精锐之师。
曹化淳也穿着盔甲，一身戎装，而黄得功是个虎背熊腰的汉子，此刻骑在马上，如同一座铁塔。看到崇祯，二人翻身下马拜见，黄得功粗声粗气地喊道：末将黄得功，参见陛下！
崇祯哈哈一笑，黄将军，你这支勇卫营，看着确实不错！
陛下过奖！末将这些日子抓紧训练，就等着陛下检阅呢！黄得功憨笑道。
第三支队伍，是王之臣和满桂挑选的三百关宁军骑士。
关宁军集中了大明九边的精兵，还招募了不少蒙古骑士。此时的关宁军，并不是像后来那样，几乎全部由辽人组成，慢慢变成了辽西将门的家兵，而是集中了各地精锐的大明最强军队。
这些将士，都是在辽东战场上与后金真刀真枪拼杀过的。他们身上自带一股杀气，站在那里不动，就让人感到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满桂本人就是一员猛将，身高七尺，虎背熊腰，一张国字脸上满是风霜之色。见到崇祯，王之臣与满桂翻身下马，抱拳行礼：臣王之臣、末将满桂，参见陛下！
王督师，满帅辛苦了。崇祯看着这支久经战阵的队伍，心中暗暗赞叹。这才是真正上过战场的军队啊！
三支精锐，加上崇祯自己的千人护卫，整个队伍足有两千多骑。浩浩荡荡地向京营大营进发，沿途尘土飞扬，旌旗招展，声势惊人。
京营大营位于德胜门外十里处，占地极广。此刻营门外，英国公张维贤、成国公朱纯臣、定国公徐允祯等一众勋贵，早已等候多时。
看到崇祯的队伍出现在远处，英国公连忙迎上前来，翻身下马行礼：臣等恭迎陛下驾临！
诸位爱卿免礼。崇祯策马进入大营。
崇祯给了英国公十五日的准备时间。这十五天里，京营当然是临阵磨枪，进行了一番突击操练。他们把能集中起来的兵力都集中了，足足上万人，在校场上列队，黑压压一片，看着倒也颇为壮观。
但崇祯心里清楚，这大概已经是京营所有能战之兵了。京营号称有十几万员额，但真正能打仗的，恐怕不足三万。其余的，不是老弱病残，就是吃空饷的。
英国公先向崇祯汇报了这十五日整顿京营的成果。
陛下，臣等这些日子，严格按照陛下的吩咐，对京营进行了全面整顿。英国公拱手道，清退了三万老弱病残，充实了年轻力壮的新兵。如今京营面貌一新，请陛下检阅！
崇祯心中清楚，所谓清退三万老弱，其实不过是把原来吃空饷的名额清理掉了一些。那些根本不存在的幽灵士兵，被从花名册上划掉，勋贵们就说是清退了老弱。
不过这也算是勋贵们给崇祯示好了。能让他们主动吐出一些利益，已经很不容易。要知道，这些空饷都是他们的灰色收入，平时是死咬着不放的。
京营已经积重难返，想要彻底整顿京营，将这支部队立刻变成精兵，实在太难做到，也会触动太多勋贵的利益，这也不是崇祯现在想做的事情，崇祯只是想将京营中还能打的士兵，先尽快挑选出来，为迫在眉睫的大战进行准备。
很好。崇祯点点头，那就让朕看看，京营现在是什么样子。
于是，京营开始了表演。
先是队列演练。上万士兵排成整齐的方阵，随着号令进退转折。看着倒也整齐划一，但崇祯敏锐地发现，很多士兵的动作都只是做做样子，根本没有实战的味道。
那些站在前排的关宁军老兵，看着京营的表演，脸上都露出了不屑的神色。有几个老兵甚至小声嘀咕：这也叫军队？花架子罢了！
接着是刀枪近战的演练。士兵们挥舞着兵器，喊着号子，呼呼哈哈地打得热闹。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不过是套路表演，跟实战差了十万八千里。
倒是神机营的表演，让崇祯眼前一亮。
神机营是京营中专门负责火器的部队，也是大明火器部队的鼻祖。他们表演的，是火枪队的五进连环战术。
只见五百名火枪手，分为五个横排。第一排士兵举枪瞄准，齐声开火，的一声巨响，白烟滚滚。还没等烟雾散尽，第二排士兵就已经前进到第一排的位置，再次齐射。
如此循环，五排士兵不断推进，形成了连续的火力压制。
这种战术，在明末已经是常规操作了。很多穿越者以为明军连这个都不会，其实是大错特错。就连羸弱的卫所兵，都经常进行这种队列演练，何况是精锐的神机营？
关宁军的将士们看到这一幕，也都点头称赞。毕竟关宁军是以车营和骑兵为主，火枪兵不是他们的专长。
崇祯看了一会儿，觉得差不多了，便挥手示意停止。
够了。他说，既然大家都来了，那勇卫营、关宁军、无垢军，你们也都表演一下，让京营的将士们见识见识。
黄得功一听，立刻来了精神：陛下，那末将就不客气了！
他转身对勇卫营的将士们喊道：兄弟们，给京营的这些花架子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骑兵！
勇卫营的骑士们齐声呼应。
黄得功一声令下，五十名骑士列成冲锋阵型。他们身穿铁甲，手持长枪，枪尖在阳光下寒光闪闪。
冲锋！
随着一声令下，几十铁骑如同一道钢铁洪流，轰隆隆地向前冲去。马蹄声如雷，大地都在颤抖。
他们的阵型整齐得如同一堵铁墙，长枪平举，枪尖指向前方。这不是表演，这是真正的战场冲锋！
前方竖着一排木制的假人，代表敌军。铁骑所过之处，那些假人瞬间被撞得七零八落、粉身碎骨。
京营的士兵们爆发出震天的喝彩声。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凶悍的骑兵冲锋，个个看得目瞪口呆。
接下来，轮到关宁军表演。
满桂笑道：我们关宁军，最擅长的是骑射。陛下，请看！
他挥手示意，五十关宁骑士纵马而出。这些将士中，有不少是蒙古骑手，从小在马背上长大，骑射技术登峰造极。
只见他们纵马疾驰，速度极快，如风如电。每匹马奔驰而过时，骑手都会弯弓搭箭，对准前方的箭靶射去。
嗖！嗖！嗖！
箭矢破空而去，几乎每一箭都射中靶心！
更绝的是，有几个蒙古骑手表演了绝活——他们双手脱离缰绳，站立在疾驰的马背上，依然能够弯弓射箭，箭箭命中！
还有人表演镫里藏身，整个人藏在马肚子下面，只露出一只手臂弯弓射箭，依然百发百中！
神技！
太厉害了！
校场上掌声雷动，欢呼声此起彼伏。京营的士兵们看得如痴如醉，这才是真正的骑射高手啊！
最后出场的，是无垢军。
五十名无垢军骑士纵马而出。他们每人背上都背着一杆马铳，此刻纷纷取下，举在手中。
方正化一声令下，骑士纵马疾驰，速度越来越快。
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枪声响起，白烟弥漫了整个校场。侧面的箭靶，一个个被打得粉碎，木屑纷飞！
这种马上火枪的战术，在场的人都没见过。以往火枪都是由步兵使用，这次见识到火枪骑兵，竟是威慑力惊人！
好好好！
万岁！
威武！
校场上的欢呼声达到了高潮。连那些关宁军的老兵，都忍不住拍手叫好。
就在众人以为表演结束的时候，却听到有人喊道：陛下要亲自出场了！
什么？
皇帝要亲自下场？
所有人都惊呆了，纷纷转头看去。
只见崇祯策马而出，胯下御马通体雪白，一根杂毛都没有，身上的金龙亮银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如同天神下凡。他手持一张镀金御弓，弓身上镶嵌着宝石，华贵无比。
崇祯纵马疾驰，速度越来越快。他弯弓搭箭，瞄准前方的箭靶——
第一箭，正中靶心！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他已经搭上了第二箭——
又是正中靶心！
第三箭——
依然正中靶心！
连中三元！
万岁！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校场上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士兵们激动得热泪盈眶，跪倒一片。
他们平日里连皇帝的真容都没有机会见到，何况今日看到身穿华丽金甲的皇帝如此神勇？这种事哪个小兵看到了，都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如同身在神话之中！
皇帝陛下英明神武！
陛下万胜！
大明万胜！
欢呼声此起彼伏，经久不息。
崇祯策马回到校场中央，高举御弓。
这时，有十几名铁卫分散到校场各处，以崇祯为中心，将崇祯的话复述给所有人听——这是事先安排好的，保证每个角落的士兵都能听到。
全场渐渐安静下来，上万士兵都屏息凝神，等待着皇帝讲话。
崇祯深吸一口气，声音洪亮地喊道：
你们——
他的手指向京营的士兵们：
你们，是当年跟随太宗皇帝横扫漠北的三大营！你们的先辈，曾经让蒙古人闻风丧胆，让北方蛮夷俯首称臣！
可是看看你们今天的样子！
崇祯的声音突然变得严厉：
辱没了祖宗的威名！你们看看自己，比得上勇卫营的铁骑冲锋吗？比得上关宁军的骑射无双吗？
他顿了顿，指向无垢军的方向：
甚至——那边是净军的将士，你们现在能比得过吗？
此言一出，京营的士兵们都低下了头。被皇帝当众说连太监都比不过，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一些确实羸弱的士兵，感到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更多的人，却是被激得热血上涌！
凭什么？
凭什么说我们不如人？
几万人的队伍，总还是有一部分精锐的。那些真正有本事的士兵，此刻都涨红了脸，眼中燃起了怒火。
崇祯看着这一幕，满意地点点头。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是个男儿的，是京师爷们的，就站出来！崇祯高喊，能骑射连中三元的，朕有赏！京营将士，可有敢者？
我敢！
我敢！
我也敢！
一时间，叫喊声此起彼伏，声浪越来越高。数百名士兵高举手臂，脸涨得通红，眼中燃烧着不服输的火焰。
崇祯哈哈大笑：好！这才是大明的军人！这才是京师的爷们！
他立刻下令，让人在校场上竖起几排箭靶，每排三个，间隔十步。
于是，举手报名的士兵们，排成几列长队，依次纵马而过，弯弓搭箭射向靶子。
有人三箭全中，引来一片喝彩；
有人射中两箭，也算不错；
有人只中一箭，却也拼尽了全力；
还有人一箭未中，灰溜溜地骑马离开......
竟然有几百名士兵参加了这个测试。
整个校场热闹非凡，欢呼声、叫好声、惋惜声，此起彼伏。
最后，崇祯宣布停止测试。
很好！朕看到了京师的血性！他高喊，凡是参加测试的，无论成绩如何，都有赏！
话音刚落，太监们抬着一箱箱银子上来。参加测试的京营士兵，以及之前的无垢军、勇卫营和关宁军，全都领取了赏银。
士兵们喜出望外，纷纷跪地谢恩：谢陛下隆恩！
募兵演习
崇祯趁热打铁，继续对全场喊话：
朕登基以来，一直想给将士们准备一份恩赏。但是——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严厉：
朕的钱，只会给那些愿意上战场、为大明而战的勇士！而不会给那些打不了仗的废物！
愿意努力操练、愿意上战场杀鞑虏的，去报名领赏！每人五两银子！两个月后整军前往战场，朕会给你们一个杀鞑虏建功立业的机会！
不愿意报名的，那就滚回家混吃等死去吧！
这话说得极重，但效果却出奇地好。
刚才那场比试，已经激起了士兵们的血性。现在皇帝又许诺有赏、有机会立功，许多人都动心了。
我要报名！
我也要！
陛下，臣愿为大明效死！
一时间，校场上举手的人越来越多。
但也有更多人，本就是混吃等死习惯了，这次要真的上战场去跟如狼似虎的建虏拼杀，都打起了退堂鼓。
崇祯估计，名义上的十几万京营，能有几千人愿意出战，那就不错了。
崇祯对英国公和身边的徐应元说：京营士兵，凡是身体合格、愿意报名的，都给他们发恩饷。把这些人单独编成一营，勤加训练。徐应元，你负责发饷和整理名单，把所有人的名单统计好，三日内报给朕。
臣遵旨！徐应元连忙应道。
臣等遵旨！英国公等勋贵也齐声应答。
崇祯又转向在场的各路将领：
今日校场检阅，各军表现不错。但是，行军打仗，行军也是军队战斗力的重要组成部分！光会在校场上耍花枪，上了战场照样是废物！
因此，朕决定进行一次真正的实战演练，检验诸位的行军、扎营、野战等本事如何！
众将一愣，实战演练？
三日后，崇祯一一点名，方正化，你从无垢军中选三百精锐骑兵；黄得功，你从勇卫营选五百精锐骑兵；京营，就选刚才参加考核表现最好的五百骑兵，由张世泽率领；锦衣卫由李若琏负责，选二百人随军；加上王督师、满帅带领关宁军这次入京的全部人马！
所有人，一人双马，自带五日军粮。三日后，于京城德胜门外集合，进行实战演练！
实战演练？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皇帝到底要干什么。
但既然是皇帝的命令，也只能遵守。
末将遵旨！
臣等遵旨！
在离开京营大营后，回驻地的路上，满桂问王之臣：
督师，你觉得陛下要三日后，举行实战演练，会是何意啊？
王之臣沉吟片刻，说道：
皇帝陛下刚刚十七岁，正是喜欢打打杀杀的时候，今天视察完京营正热情高涨，可能兴致未消，大家就当陪皇上玩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