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巷里的雾还没散,担架车底部那半张烧焦的照片在谢停渊指间微微颤动。他蹲着没动,指尖顺着照片边缘摩挲,触到一处折叠的硬角——那是耳后红痕的位置,和今早三号棺女尸的一模一样。
岑晚站在他身后半步,没催。
她知道这照片不是偶然出现的。就像她知道,刚才在老中学操场上,护身符残片浮现的“谢家守夜人·护命契”也不是巧合。
“走。”谢停渊终于站起身,把照片塞进口袋,声音压得低,“去档案室。”
两人穿过殡仪馆侧门,走廊灯管嗡嗡响,墙壁瓷砖泛着冷白光。岑晚走在前头,手里捏着苏绵绵给的U盘,指尖能感觉到金属外壳上的编号刻痕。权限卡还剩二十八分钟,系统不会报警,但人会。
档案室门锁是老式磁卡加指纹识别。岑晚插卡,屏幕闪出红色提示:**生物验证失败**。
她皱眉,回头看谢停渊:“你最近换过指纹登记?”
“没有。”他盯着扫描区,“但他们可能重置过权限。”
岑晚不说话,从工具包里取出镊子,夹起刚才在担架车上刮下的那片干血。暗褐色,边缘发黑,不像新鲜血液,倒像是泡过水又风干了很久的东西。
她把血迹轻轻按在感应区。
滴——
绿灯亮了。
门锁弹开。
“你父亲的血型和你一样。”她低声说,“o型,Rh阴性。全城不到千分之三。”
谢停渊没应声,跟着她进了屋。
档案柜按年份排列,九十年代的卷宗集中在第三排。岑晚快速翻找,手指停在1998年的标签上。找到谢国栋名字时,她抽出文件夹,发现里面少了两页。复印件右下角有行手写批注,墨迹陈旧:
“耳后红痕非尸斑,似活体烙印。现场铜钱三枚,刻阴符图腾。”
她掏出紫外线笔,照向纸背。
字迹慢慢浮现。
“尸体打捞后曾短暂复苏,口述‘他们在井底画阵’,随即暴毙。值班护工:张秀兰。”
岑晚呼吸一滞。
张秀兰——现用名张姨,医院护工,阴符派外围执行者。
她迅速拍照存档,把原件放回。正要合上文件夹,眼角扫到一张附录照片:谢国栋遗体刚上岸时的特写。他闭着眼,脸色青灰,脖子上有淤痕,而耳后那道红纹清晰可见。
更关键的是,他左手腕缠着一根褪色红绳。
和今天张姨戴的一模一样。
“查到了?”谢停渊靠在门边问。
“你父亲死前说过话。”岑晚递过手机,“他说‘他们在井底画阵’。”
谢停渊盯着那行字,喉结动了一下。
“他们是谁?”
“还不知道。”她收起设备,“但张姨二十年前就在案发现场。她是唯一活着的知情人。”
谢停渊沉默几秒,转身往外走。
“去哪儿?”
“休息区。”他说,“我每天喝水的地方。”
走廊灯光开始频闪,监控摄像头一个接一个转向墙壁,镜头朝内,不再对外。岑晚手机震动一下,自动关机。
她加快脚步。
拐角处,休息室门虚掩着。
她贴墙靠近,透过门缝看见张姨背对着门口,手里拿着个小塑料袋,正往谢停渊惯用的那个黑色保温杯里倒粉末。白色,细腻,像药粉。
张姨一边倒一边低声说:“你爹不肯喝,非要逃……可这药,是命定的。”
岑晚推门进去。
张姨猛地回头,眼神浑浊,嘴角却扬起一丝笑。
“你来了。”她说,“我就知道你会来。”
岑晚盯着那个杯子:“你在给他吃什么?”
“不是毒。”张姨慢悠悠把袋子收进口袋,“是引子。让他听得见、看得清,也……留得住。”
“留什么?”
“魂啊。”她轻笑,“你们以为他是宿主?错了。他是容器。从出生那天起,就是。”
岑晚往前一步:“你二十年前就认识他父亲。”
“何止认识。”张姨抬手摸了摸腕上的红绳,“我和他拜过堂,虽没领证,也算夫妻。他不信命,跳江逃了,可命能逃吗?你看看他儿子——一天不碰亡者,手就抖;三天不进停尸间,夜里就醒。这不是病,是召唤。”
岑晚没动。
她在等谢停渊。
脚步声在三秒后响起。
谢停渊站在门口,目光落在张姨手腕上那根红绳,又移到桌上那个黑色保温杯。
他没说话,也没看岑晚。
突然抬手,一拳砸向旁边的玻璃窗。
哗啦——
整面钢化玻璃炸裂,碎片如刀雨飞溅,扎进张姨手臂。她没躲,反而仰头大笑:“你以为你逃得掉?你也喝了十年!你早就是他们要的东西!”
碎玻璃落了一地,谢停渊站在原地,呼吸粗重。
他的视线缓缓移向那个杯子。
空的。
但他记得,早上出门前,自己确实倒了水。
“你每天喝的水,都是我准备的。”张姨擦掉胳膊上的血,声音平静,“从你进殡仪馆第一天起,就没断过。你以为你是自愿来的?是你爹临死前签了契,用命换你活,但也把你交给了井底的人。”
岑晚上前一步:“你说的井底——是哪个井?”
“你们找不到的。”张姨冷笑,“但它认人。它等了二十年,终于等到一个血脉纯、命格硬、又日日接触亡者的——谢停渊,你不是在完成任务,你是在喂养它。”
谢停渊终于开口,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铁皮:“你给我喝的到底是什么?”
“灰烬。”她说,“溺死者烧成的灰,混着符水炼的引子。让你的身体记住死亡的味道,让魂魄不敢离体。十年了,你的梦是不是从来不清醒?是不是总听见水声?”
谢停渊没答。
但他右手无意识抚上太阳穴——那里常年隐痛,像有东西在颅内缓慢蠕动。
岑晚忽然想起什么:“你父亲说‘他们在井底画阵’——他们是谁?”
“阴符派。”张姨看着谢停渊,“你爹当年发现了他们在废弃水井里布阵,想毁阵,结果被拖下水。他挣扎上岸说了那句话,然后……心脏爆了。”
岑晚追问:“阵是用来做什么的?”
“养鬼王。”张姨咧嘴一笑,“每三十年,要选一个容器,让他在人间走一遭,沾够死气,才能开启鬼门。你爹坏了事,所以他们转头盯上了他儿子。”
谢停渊盯着她,眼神冷得像冰。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你不该活着。”她说,“你爹逃了,你却乖乖听话,当殡葬师,碰尸体,喝引子,一步步走到今天。可你现在开始怀疑了,对吧?那你就不干净了。”
她退后一步,撞开窗户翻出去,身影消失在雾中。
房间里只剩碎玻璃渣在地上反着光。
岑晚低头看自己的手,还在抖。
不是怕,是怒。
她抬头看向谢停渊。
他站在原地,脚踏碎玻璃,没动。右手紧紧攥着左腕,像是在压制某种从体内往上爬的东西。
那个黑色保温杯静静立在桌上,杯口残留一点白色粉末,在灯光下泛着微弱的光泽。
岑晚伸手想去拿。
谢停渊突然开口:“别碰。”
她停住。
他低头看着杯子,声音极低:“我昨天喝完了最后一口。”
他抬起手,掌心朝上。
皮肤下,一道细红线正从手腕缓缓向上爬,像虫子在皮肉里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