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停渊的鞋底还沾着乱葬岗的湿泥,走回殡仪馆地下通道时,在水泥地上留下断续的印子。他没换衣服,黑色高领毛衣领口蹭着解剖室金属门框,发出轻微的刮擦声。左臂绷带下的伤口不再渗血,但皮肤底下像有细针在游走,一跳一跳地刺着神经。
他没开大灯,只拧亮操作台边的冷光灯。新到的尸体平躺在不锈钢台上,男性,五十岁上下,面部浮肿发青,指甲缝里全是黑垢,像是泡过腐水又晾干。胸口皮肉裂开一道口子,半块玉佩嵌在里面,边缘被血肉裹住,像是长进去的。
他用镊子夹住玉佩一角,轻轻往外拔。玉质冰凉,刚露出背面,就听见走廊传来铜铃轻响。
陈叔站在门口,驼背,手里提着那串旧铜铃,铃舌缺了一角。他没穿守夜人的制服,只套了件灰布褂子,鞋底沾着落叶。
“这东西,”他声音压得很低,“你爸最后捞的那一具,手里攥着另一半。”
谢停渊的手顿住,镊子尖抵着玉佩边缘,没再用力。
“哪一具?”
“九八年冬,江心洲北岸。那天起雾,你爸划船出去,回来时船头多了个湿透的麻袋。我没敢看里面,但他上岸后,把一块玉塞进我手里,说万一出事,交给停渊。”
谢停渊盯着他,“你现在才说?”
“封口令。”陈叔抬手摸了摸脖子侧面一道浅疤,“灵管局的人来过,带走所有记录,还警告我们别提铜钱的事。你爸的档案被抽了,连报丧单都烧了。我这些年守着这铃,就是怕哪天你回来问。”
谢停渊慢慢把玉佩取出来,放在托盘上。半块青灰色,表面有细密裂纹,断裂处不规则,像是被人硬掰开的。他翻过来看背面,刻着半个符号——扭曲的线条,像火焰,又像缠绕的蛇。
“你知道这是什么?”
陈叔摇头,“但你爸说过一句:‘铜钱钉眉,是送魂,也是锁魂。’他说那七具浮尸,都不是淹死的。”
谢停渊没接话。他记得父亲最后一次出船前,坐在门槛上抽烟,烟头快烧到手指都没察觉。那天晚上,他听见父亲和人在院外低声争执,后来那人走了,父亲蹲在地上,往一个布包里装铜钱,每放一枚,嘴里念一句“归位”。
第二天,父亲就没回来。
他正想着,手机震了一下。来电显示是岑晚。
“查到了。”她的声音直接切进来,没有寒暄,“二十年前的渔民案卷宗,我从灵管局备份库里扒出一份电子档。七具浮尸,全部眉心嵌铜钱,铜钱上的阴符纹,和林婉清棺材里那枚完全一致——尺寸、锈迹分布、刻痕深浅,连缺口位置都一样。”
谢停渊低头看着托盘里的玉佩,“你确定?”
“比对结果重合率99.8%。这不是巧合,是同一批人做的。而且……”她顿了下,“卷宗里提到,第一具尸体打捞上来时,手里攥着半块玉佩,标注‘待认领’,但后续记录全没了。物证编号073-1,和你现在手里的这块,编号序列连续。”
谢停渊看向陈叔。
陈叔点了下头,“就是那一块。”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瞬。
“我在路上。”岑晚说,“二十分钟到。”
挂了电话,谢停渊把玉佩放进密封袋,贴身收进内袋。他脱下外套,重新戴上手套,开始清理尸体指甲缝里的黑垢。棉签蘸上溶剂,轻轻刮下一点样本,放进检测盒。仪器启动,屏幕跳出初步分析:含硫化物、腐殖酸,还有微量金属残留——铜、锡、铅,比例接近古代铸币。
他盯着数据,忽然想起什么。
从工具柜底层翻出一个铁盒,打开,里面是父亲留下的笔记本。纸页发黄,字迹潦草。他快速翻到末尾几页,找到一段记录:
【12月17日,雾重。捞起第七具,男,约四十岁,眉心铜钱未锈,指节有茧,非渔夫。怀中藏布包,内有半玉,纹似门契。未上报。】
下面画了个简图,正是他现在手里的符号。
谢停渊合上本子,抬头看向墙上的钟。六分十八秒过去。
他起身走到监控屏前,调出义庄冰柜的实时画面。红衣女尸静静躺着,冰柜内壁结霜,符纸贴在四角,边缘已经开始泛黄卷曲。他放大镜头,盯住女尸右手——指甲缝里那片金属碎片还在,编号007清晰可见。
和他自己当年实验体编号一致。
脚步声从走廊传来,节奏稳定,带着风衣下摆摩擦的微响。岑晚推门进来,肩头微湿,发梢滴水,手里拎着一台便携终端。她没说话,直接把设备接上主控屏,调出卷宗扫描件。
七张尸体照片并列排开,每张眉心都钉着铜钱。她用光笔圈出其中一枚的细节:“看这里,铜钱边缘有个小缺口,是铸造时的瑕疵。林婉清棺里的那枚,同样位置也有。”
谢停渊点头,“陈叔说,我爸捞的最后一具,手里就有另一半玉佩。”
岑晚转向陈叔,“您当时在场?”
“我在岸上等船。”陈叔靠在门边,声音低沉,“你爸上船前,交代我三件事:别碰麻袋,别问里面是什么,如果他三天不回,就把玉佩藏好。结果第二天船就漂回来了,人没了。”
岑晚盯着屏幕,忽然放大其中一张尸体的手部特写。
“等等。”她 zoom in 指尖,“这个茧,不是撑船磨的,是握刀留下的。长期持刃,虎口和中指根部会有特定磨损。这人……可能是练家子。”
谢停渊接过话:“阴符派的人,用铜钱钉尸,是为了锁魂养阵。七具,正好对应北斗。他们不是随机杀人,是在布局。”
“而你父亲,”岑晚看着他,“是被卷进去的执行者。”
谢停渊没反驳。他拿起镊子,再次夹起那半块玉佩,举到灯下。玉质深处,隐约有暗红丝线缓缓流动,像是活物在爬。
岑晚靠近一步,伸手要接。
就在她指尖即将碰到密封袋的瞬间,解剖台上的尸体突然抽搐了一下。
不是幻觉。
右手指头猛地蜷缩,指甲刮在金属台面,发出刺耳的一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