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门底部的黑线还在爬。
谢停渊跪在地上,左腿的血顺着裤管往下滴。他没去擦脸上的汗,也没看旁边已经站不稳的岑晚,只盯着那条从门缝底下渗出来的暗红细丝。
它像活的一样,在石砖上缓缓扭动,一寸一寸往阵眼方向延伸。
“不能让它碰到符文。”他说。
声音很哑,但很稳。
岑晚靠在断柱上,手指抠进石头缝里撑着身体。她想说话,可喉咙发紧,只吐出半口气。
谢停渊慢慢爬过去,手掌按在地面。金光还有一点残留在指尖,微弱得像快熄的火苗。他试着把光引向黑线,刚靠近三寸,那线突然一抖,反向弹起,打在他手背上。
皮肤瞬间发黑,像是被火烧过。
他收回手,眉头都没皱一下。
“不是能量对抗。”他低声说,“是规则。”
岑晚喘了口气:“什么规则?”
“锁链……要活人的血才能断。”
他说完这句话时,自己也愣了一下。这不是推理出来的,是脑子里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就像某种记忆被压了很久,终于裂开一道口子。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衬衫已经被血浸透,他伸手一把撕开,布料撕裂的声音在空荡的地宫里格外清楚。
皮肤下,一道暗金色的纹路静静伏着,形状像一把倒插的短刃,尖端指向心脏。纹路边缘微微发烫,随着他的呼吸一闪一亮。
这是小时候就有的东西。父亲死前那晚,曾用烧红的铜针在他心口点过七下,说这是“谢家最后的印”。
他一直以为那是迷信。
现在他知道不是。
这印记在和鬼将的锁链共鸣。
他伸手摸向那根垂落在地的铁链末端。指尖还没碰上,整条锁链就开始震动,发出低沉的嗡鸣。
“别!”岑晚猛地扑过来,抓住他手腕。
她的手很冷。
谢停渊看了她一眼:“你挡不住这个。”
“我可以试!”
“不行。”他摇头,“它认血脉。你碰会死。”
她说不出话了。她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刚才她试探性触碰锁链时,指尖立刻萎缩发黑,要不是反应快,整条手臂都保不住。
谢停渊抽回手,掌心贴上锁链。
那一瞬,印记剧烈发烫,像是要从皮肉里钻出来。锁链猛地绷直,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鬼将的残影在空中扭曲成形,张嘴发出无声的嘶吼。
地宫轰然震动。
头顶石块接连掉落,砸在地上碎成粉末。
锁链开始断裂,一节一节崩解,每一寸断裂都伴随着谢停渊身体的抽搐。他的脸色迅速变灰,嘴唇干裂出血,可手始终没有松开。
“成了?”岑晚盯着那根正在瓦解的锁链。
还没说完,最后一根主链猛然扬起,如毒蛇般直扑谢停渊咽喉。
他来不及躲。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银光从侧方划过。
是岑晚掷出的银笔。
笔尖沾着她的血,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正中锁链中部。那一截立刻变得僵硬,动作迟缓了一瞬。
谢停渊趁机将整只手掌压上去。
印记爆发出强光,锁链寸寸炸裂。
鬼将的残影在空中剧烈扭曲,最终“砰”地一声化作黑烟消散。
可地宫的震动没有停止。
黑线仍在前进。
谢停渊跌坐在地,呼吸急促。他低头看胸口,印记已经暗淡得几乎看不见。
“还不够。”他说。
岑晚艰难地挪到他身边,从怀里掏出信物。那块玉牌表面布满裂痕,光晕忽明忽暗。
她想把它按进阵眼。
手伸到一半,玉牌突然自己飞了起来。
它悬停在谢停渊胸前,正对那道印记。
两股光开始交织,先是缠绕,然后融合。金纹重新亮起,比之前更盛,顺着血管往四肢蔓延。玉牌上的裂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最终与印记共鸣,在空中凝成一本虚影古书——封面四个字清晰浮现:《镇鬼录》。
完整的《镇鬼录》。
谢停渊伸手握住虚影。
书页自动翻开,一页符文落下,融入地面阵眼。原本即将被黑线污染的符文网络重新点亮,颜色由红转金,流向逆转。
黑线开始后退。
它像是害怕了,拼命往鬼门底下缩。
谢停渊站起身,双手握紧《镇鬼录》虚影,高高举起。
“这次封印,不用祭别人。”
他说。
然后双手下压,将整本书刺入锁链最根源的位置。
一声贯穿灵魂的哀嚎响起。
不是来自地宫,也不是来自鬼将。
更像是从地底深处、从时间尽头传来的惨叫。
锁链彻底粉碎,化为灰烬随风飘散。
黑线断了。
鬼门底部的缝隙不再渗出任何东西。
地宫震动渐渐平息。
谢停渊单膝跪地,左手撑住地面,右手仍握着那道残存的虚影光痕。他的呼吸很弱,皮肤苍白如纸,可眼睛还是睁着的。
岑晚爬到他身边,伸手扶住他肩膀。
“结束了。”她说。
谢停渊没回答。
他盯着鬼门底部,那里虽然安静了,但石砖表面留下了一道焦黑的痕迹,形状像一只伸出来又缩回去的手。
他忽然抬起手,把《镇鬼录》虚影往自己胸口按。
光没进去。
卡住了。
他咬破舌尖,再试一次。
这一次,印记微微张开,像是吸了一口血气,终于将虚影吞了进去。
他整个人晃了一下,差点倒下。
岑晚死死抱住他。
“你做了什么?”
“我把书……收进来了。”他声音很小,“以后不会再有人拿它当钥匙。”
岑晚没说话。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镇鬼录》本该是镇守者代代相传的封印之器,从今以后,它成了谢停渊身体的一部分。他活着,书就在。他死,书灭。
等于把命绑在了封印上。
外面传来闷响。
不是地宫震动。
是某种东西在敲击石壁。
一下,又一下。
节奏很慢,但很稳。
谢停渊抬起头。
岑晚也听见了。
他们同时看向声音来源——鬼门左侧第三根石柱。
那里的石面已经开始龟裂。
谢停渊想站起来,可腿使不上力。
岑晚把他往身后拉。
“你别动。”
她抓起地上的银笔,笔尖再次划破掌心。
血滴在地面,画出一个逆向符阵。这不是官方的禁术,也不是阴符派的邪法,是她三年来改档案时自己拼出来的伪术,专门用来干扰古老契约。
符阵亮起。
石柱裂缝扩大。
一只手从里面伸了出来。
苍白,修长,指节分明。
谢停渊看清那只手的瞬间,瞳孔猛地一缩。
他认识这只手。
十五年前,父亲跳江前,最后抓住岸边青苔的,就是这只手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