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停渊的手还压在石门边缘,指尖发白。他刚才那一推用了最后的力气,现在整条右臂都在抖,金纹像烧红的铁丝埋进皮肉里,一跳一跳地疼。
岑晚被他猛地拉开,后背撞上地面,风衣蹭了灰。她没出声,只盯着那盏青铜灯。灯座上的血迹已经干成褐色,灯芯是黑的,但底座四周有细小裂痕,渗出暗红色油珠,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她慢慢坐起来,膝盖撑地,手撑在灯台侧面三寸处停下。鼻尖动了动。
一股味道钻进来。很淡。檀香混着铁锈味,还有点腐烂的甜。她舌尖含着薄荷糖,清凉压住了血腥气,让嗅觉更清楚。
这味道她闻过。三天前在西市街角的香料铺,陆九章买过沉水檀。他说是用来供祖师牌位,可那包香料里加了尸油。
她忽然抬手按住额角,肩膀一软,整个人侧倒下去。呼吸变得急促,胸口起伏快得不正常。她闭上眼,脸色一点点变白,连眼尾那颗痣都像是褪了色。
“鬼气……进来了。”她声音发颤,“经脉……堵住了。”
话音落下,她不再动。
谢停渊站在她斜后方,没上前。他知道她在演,但他不敢松劲。右臂的痛一阵比一阵强,他已经分不清哪是真实哪是幻觉。他只能盯住那盏灯,手指蜷了一下,掌心全是汗。
几秒后,脚步声从通道外传来。
陆九章走进来,唐装下摆扫过地面。他手里没拿东西,袖口却鼓起一块,应该是藏着符纸或骨针。他在七盏魂灯之间站定,低头看岑晚。
“真没想到。”他轻声说,“你也会栽在这种地方。”
他弯腰,伸手去拿最近的一盏灯。指尖刚碰到灯柄,灯油突然晃了晃,泛起一圈红光。
“这魂灯阵,是我为你准备的。”他语气惋惜,“用你队友的血画引,再把你引入阵中。只要点燃,你的魂就会一点一点被抽出来。信物自然归我。”
他另一只手抬起,指尖划破掌心,血滴在灯座上。灯芯微微一颤,还没燃起。
就在这时,岑晚睁开了眼。
她右手一扬,罗盘飞出,在空中转了半圈,直指陆九章胸口。金光炸开,像蛛网一样缠住七盏灯。
陆九章猛地抬头:“你——”
罗盘金光顺着光线扎进灯座。七盏灯同时亮起,火焰却是幽蓝色的。灯油沸腾,冒出黑烟,火舌顺着无形的线往回烧。
他脸色变了:“不可能!这是我的控魂阵!你怎么能——”
话没说完,火焰冲进他胸口。他整个人向后一仰,张嘴喷出一口黑血。血落地即燃,烧出焦臭味。他踉跄几步,靠在墙上,手指抓着胸口,眼里全是惊怒。
岑晚撑地坐起,动作不快,但稳。她拍掉风衣上的灰,站直身体。
“你说错了。”她说,“你用的是别人血,可灯油是你自己调的。沉水檀、尸油、还有一点你手腕上戴的玉镯磨下的粉。你忘了,你左手小指上有道疤,每次配香都会蹭到香炉边。”
陆九章喘着气,嘴角还在流血:“你……你在装晕?”
“我不装,你会出来吗?”她往前走一步,“你以为你在控魂?可魂灯认主,靠的是气息共鸣。你用别人的血骗得了阵法,骗不了味道。”
她指向其中一盏灯底:“这盏灯的油最多,说明你最常祭它。但它离你站的位置最远,角度也不对。你不是在控制它,是在喂它。”
陆九章没说话。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手指还在抖。
岑晚继续说:“你在养一个东西。不是鬼,也不是尸。是魂。你想让它替你活,所以把自己的命一丝丝烧进去。可你忘了,魂灯烧的是真心。你心里没有真东西,它就不会听你。”
她转身看向谢停渊。
他没动,也没说话。右臂还压在身侧,脸上没有血色,但眼神清醒。他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她回过头,盯着陆九章:“你说这阵是为我准备的。可你根本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来。你只是每天来点一次灯,烧一点血,等着哪天我能走进来。你不是设局,你是赌。”
陆九章靠着墙,慢慢滑坐在地。他手里的翡翠戒指裂了一道缝,光没了。
“你不明白……”他低声说,“我要活下去。宗门把我当鬼童,七岁就把娘推进棺材。我不能死,也不能疯。我只能找别的办法。”
“那你找错了。”岑晚说,“你不是在续命,是在把自己变成祭品。”
她走过去,蹲下,从他怀里摸出一块残符。符纸上写的是阴符派禁术,名字叫“换魂引”。
她把符纸撕了,扔在地上,用鞋尖碾碎。
七盏灯的火焰开始摇晃,蓝光变弱。灯油迅速蒸发,留下焦黑的底座。最后一盏熄灭时,空气中只剩烧尽的苦味。
岑晚站起身,把罗盘收回怀里。她走回谢停渊身边,低声问:“还能走?”
“能。”他答。
声音不大,但没抖。
她看着他右臂。金纹还在跳,颜色比之前深了,像是要裂开皮肤。他的呼吸重,每吸一口气都像在拉风箱。但他站着,没靠墙。
“我们得往前。”她说。
“我知道。”
她没再说什么,转身看向祭坛深处。圆形空间尽头有一道矮门,门缝里透出微弱的光。罗盘在她怀里轻轻震动,方向没变。
谢停渊跟上一步,左脚刚抬起,右臂突然抽搐。他闷哼一声,膝盖一弯,差点跪下。他用手撑住地面,指节发白。
岑晚回头,伸手要扶。
他摇头:“别碰我。”
“你快不行了。”
“我没说我不行。”他咬牙站起来,“我说我能走。”
她盯着他看了两秒,收回手。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矮门。地面有裂缝,踩上去会发出空响。谢停渊的脚步越来越沉,每一步都像在拖着什么东西。他的手一直按在右臂上,汗水顺着额头流进眼睛,他没擦。
岑晚走在前面,忽然停下。
她从风衣内袋摸出一颗薄荷糖,拆开,放进嘴里。清凉味散开,她舌尖抵了抵上颚,然后把另一颗递过去。
谢停渊看了她一眼,接过,塞进嘴里。
糖在嘴里化开,他喉咙里的腥甜淡了些。
“你还记得第153章的事吗?”她忽然问。
“水井壁画那次?”
“嗯。你说你爸不会无缘无故进系统。现在你知道他是想反制玄阴子。”
“我知道。”
“那你爸留的字,为什么偏偏出现在这里?”
谢停渊没答。他盯着前方的门,金纹突然一烫。他眼前闪过画面:一条船,江面起雾,父亲站在船头,手里拿着半截旗帜。
他闭了下眼。
“他不是死在江里。”他说,“他是被人带进去的。有人告诉他怎么反制玄阴子,但他需要一个宿主。所以他选了自己,把任务传给我。”
岑晚没说话。她看着他,等他继续。
“我不是非得完成任务。”他说,“我是非得弄清真相。”
她点头:“所以我们得开门。”
他抬脚,往前走。
两人走到矮门前。门不高,弯腰才能进。谢停渊伸手去推,手掌刚碰到门板,金纹猛地一跳。他手指一抖,门开了。
里面是一片黑暗。
岑晚先迈进去。谢停渊跟上,右脚刚跨过门槛,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闷响。
他回头。
一盏灯,不知何时又亮了。幽蓝的火苗在黑暗中跳动,照出陆九章的脸。他靠在墙边,手里握着一块碎玉,嘴角流血,但笑了。
“你们……以为这就完了?”他声音断续,“魂灯……可以重燃。只要……还有人愿意……烧自己。”
他抬起手,指尖指向他们。
火焰顺着地面蔓延,像蛇一样爬向门缝。
谢停渊一把将岑晚推进门内,转身抬腿就要关门。
火舌已经到了门槛。
他右臂猛力一压,门重重合上。
火光在门缝外一闪,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