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衡之事如同一阵微风,在明兰心湖吹过,未留痕迹。她依旧每日去学堂,跟着老太太学习理账,偶尔去南院看望卫小娘和愈发聪颖的长榕,日子过得平静而充实。
这日,老太太要去城外的玉清观为盛家祈福,尤其叮嘱要为长柏的春闱祈福。王若弗本欲同去,奈何管家事忙,脱不开身。如兰嫌路途遥远枯燥,借口身子不适留在府中。墨兰尚在禁足。最后,便只有明兰陪着老太太一同前往。
马车辘辘,行至半途,路过一片杏子林时,前方却传来一阵喧哗,堵住了去路。
“去看看怎么回事。”老太太吩咐道。
房嬷嬷前去打听,很快回来,面色有些古怪:“回老太太,是宁远侯府的顾二公子……好像被一个带着孩子的妇人拦住了去路,那妇人哭哭啼啼的,引了不少人围观。”
顾廷烨?明兰眸光微动。她对这个行事不羁、却屡次“巧合”出现的顾二叔,始终存着一份警惕和探究。
老太太蹙眉:“顾家二郎?怎的又惹上这等麻烦事?”
明兰掀开车帘一角,向外望去。只见人群中央,顾廷烨骑在马上,眉头紧锁,面色不虞。他马前跪着一个身穿素衣、鬓发微乱的年轻妇人,生得颇有几分楚楚动人的姿色,怀里还抱着一个约莫两三岁、面色苍白的小女孩。那妇人正哀哀哭泣,声音凄切:
“二公子!您不能如此狠心啊!蓉姐儿可是您的亲骨肉啊!她如今病得这样重,您就忍心看我们母女流落街头,无医无药吗?求您看在孩子的份上,给我们一条活路吧!”
周围路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大多是对顾廷烨的指责。
“瞧着人模人样的,竟是如此负心薄幸!”
“连自己的骨肉都不认,真是造孽!”
“这妇人孩子真是可怜……”
顾廷烨脸色铁青,握着马鞭的手紧了又紧,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纠缠和众人的指责弄得极为恼火,却又碍于身份和那孩子,不便强行驱赶。
明兰(年世兰)冷眼打量着那哭泣的妇人——朱曼娘。原主的记忆里对此人印象模糊,但此刻亲眼所见,她心中立刻警铃大作。这妇人看似柔弱可怜,但那哭嚎的节奏、控诉的语气,甚至抱着孩子刻意展示给众人看的姿态,都透着一股精心算计的味道!还有那孩子的脸色……苍白得有些不自然。
这分明是……演戏!而且是以孩子为筹码的道德绑架!这种后宅阴私手段,她年世兰见得多了!
“祖母,”明兰放下车帘,低声对老太太道,“孙女儿瞧着,那妇人似乎有些不对劲。”
老太太也看出了些门道:“哦?你看出什么了?”
“那孩子病容苍白,但哭声却中气不足,更像是……饿的,或是装的。而且那妇人口口声声说孩子病重,却不见丝毫急切寻医问药的样子,只顾着拦路哭诉,博取同情。”明兰冷静地分析,“孙女儿怀疑,她并非真心为孩子求医,而是另有所图。”
老太太颔首:“顾家二郎怕是遇上缠人的吸血水蛭了。”
这时,外面的朱曼娘哭得愈发凄惨,甚至抱着孩子就要往顾廷烨马前撞:“二公子若不怜惜,我们母女今日就死在这里算了!”
顾廷烨下意识地勒马后退,场面更加混乱。
明兰心念电转。顾廷烨此人,虽行事不羁,但并非大奸大恶之徒,且几次三番对盛家释放善意(虽目的不明)。若让他被朱曼娘这等小人缠上,日后麻烦不断,于盛家也无益处。更何况,她最厌恶这等利用孩子行龌龊之事的行径!
“祖母,”明兰当机立断,“孙女儿或许可以帮他解此困局。”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去吧,小心些。”
明兰戴上帷帽,在翠微和小桃的陪同下,下了马车,走向人群。
“这位娘子,”明兰声音清亮,透过帷帽传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你说孩子病重,急需医治?”
朱曼娘哭声一滞,抬头看向这个突然出现的、戴着帷帽的官家小姐,眼中闪过一丝警惕和怨毒,嘴上却依旧哀切:“是……是啊!这位小姐,您行行好,帮我们母女求求二公子吧!”
顾廷烨也看到了明兰,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明兰不理朱曼娘,反而对顾廷烨道:“顾二叔,既然这孩子病重,耽搁不得,不如先派人送去医馆诊治要紧。若真是急症,岂能在此哭闹延误?”
顾廷烨立刻反应过来:“这位小姐说的是!石头!”他招呼自己的随从,“立刻带这孩子去最近的医馆,用最好的药!”
朱曼娘脸色一变,急忙抱紧孩子:“不!不行!我不能离开二公子!除非二公子答应安置我们母女!”
明兰冷笑一声,声音透过帷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娘子真是奇怪,口口声声孩子病重,却阻拦就医?莫非……孩子的病,只是你用来要挟顾二叔的借口?”
“你胡说!”朱曼娘尖声反驳,眼神慌乱,“你是什么人?为何要污蔑我!”
“我是何人并不重要。”明兰语气平淡,“重要的是,若孩子真有病,就该立刻医治;若没病……”她顿了顿,目光似乎扫过朱曼娘紧紧护着孩子的手,“你这般阻拦,是何居心?莫非是怕大夫诊出,孩子只是饥饿体虚,而非什么重病?或是……根本就没病?”
这话如同利剑,直刺朱曼娘要害!她确实不敢让孩子去看大夫,一来怕露馅,二来也舍不得花那个钱!
周围路人也不是傻子,见朱曼娘如此反应,顿时议论风向变了。
“对啊,真病了还不让看大夫?”
“我看这妇人就是来讹钱的!”
“差点被她骗了!”
顾廷烨此刻也彻底明白过来,看向朱曼娘的眼神充满了厌恶和怒火:“朱曼娘!你竟敢如此!”
朱曼娘见势不妙,还想狡辩,明兰却不再给她机会,对顾廷烨道:“顾二叔,此等心怀叵测之人,还是尽早打发了为好。免得日后纠缠不休,损了侯府声誉,也连累了无辜孩儿。”
顾廷烨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对石头喝道:“还愣着干什么?把她拉开!带孩子去看大夫!若孩子无事,给她几两银子,打发得远远的!若再敢来纠缠,直接送官!”
石头应声上前,毫不客气地扯开朱曼娘。朱曼娘还想哭闹,被石头凶狠的眼神一瞪,又见周围人指指点点,知道今日算计落空,只得抱着孩子,灰溜溜地钻进人群跑了。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
顾廷烨下马,走到明兰马车前,拱手郑重一礼:“多谢六姑娘出手相助,解我困局。顾某感激不尽!” 他已从声音和身形认出了明兰。
明兰隔着帷帽还了一礼:“顾二叔客气了,举手之劳。”
顾廷烨直起身,看着帷帽后模糊的轮廓,眼神复杂,带着探究和惊叹:“六姑娘是如何看出那妇人有诈的?顾某……方才险些着了她的道。”
明兰淡淡道:“不过是一些浅显观察。那妇人哭诉时,眼神飘忽,并非真心悲痛;怀抱孩子的姿势,也更像是展示而非保护;最重要的是,她阻拦就医的态度,与她口中‘孩子病重’的急切自相矛盾。事出反常必有妖罢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顾廷烨却知道,能在那种混乱场面下,如此冷静迅速地洞察关键,绝非寻常闺阁女子所能为。这位盛六姑娘,一次比一次让他觉得……深不可测。
“六姑娘观察入微,顾某佩服。”顾廷烨真心实意地说道,“今日之恩,顾某记下了。”
“顾二叔言重了。”明兰不欲多言,“祖母还在车上等候,告辞。”
她微微颔首,转身登上马车。
车队重新启动,驶向玉清观。
马车内,老太太看着取下帷帽、神色平静的明兰,缓缓道:“你今日,可是彻底将顾家二郎的人情,做实了。”
明兰垂眸:“祖母,顾二叔并非蠢人,今日即便没有孙女儿,他迟早也能看穿。孙女儿不过是顺势而为。况且,与宁远侯府结份善缘,于盛家并无坏处。” 更重要的是,她出手,是为了那份厌恶被算计、尤其是利用孩子算计的底线,而非全然为了顾廷烨。
老太太笑了笑,不再多说。她这个孙女,心思之深,算计之远,早已超出了她的预期。
而留在原地的顾廷烨,望着远去的盛家马车,心中波澜起伏。盛明兰……她不仅聪慧冷静,更有一种……与他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同的魄力和锐利。她像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内里却蕴含着惊人的光华。
他摸了摸下巴,眼中兴趣盎然。这个盛六姑娘,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至于朱曼娘……顾廷烨眼神一冷,看来,得彻底解决这个麻烦了。而盛六姑娘今日的提醒,无疑让他更加警醒。这份人情,他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