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焉的话像一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头,瞬间打破了赤子炫流那点鄙夷带来的松懈感。这些词汇串联起来,指向一个远比对付一个疯癫的罐摔者更严峻的局面。
“啧,麻烦事还真是一件接一件。”赤子炫流撇了撇嘴,但眼神里的玩世不恭已经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锐利的专注。她不再理会罐摔者逃跑留下的残局,快步跟上了伊焉的脚步。
两人没有丝毫耽搁,沿着秦平辉之前下去的路径,快速而警惕地向着地下三层潜行。通道内的灯光似乎比之前更加昏暗,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陈旧药物与某种微弱能量残留的异样感,仿佛有什么东西刚刚被剧烈地扰动过。
就在伊焉和赤子炫流在上层与罐摔者激战正酣时,地下三层的幽深走廊里,秦平辉正独自面对着前所未有的认知冲击。
韩蝉那句“是我的父亲”如同投入静湖的巨石,在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档案中无亲无故的韩教授,竟然在这座医院的最深处,隐藏着如此重要的至亲?而且,这位老人还陷入了与创芙精神攻击相关的昏迷?
太多的疑问瞬间涌上心头,但秦平辉强行将它们压了下去。他清楚地记得罐摔者那嚣张的宣言——“韩蝉在我手里”。
眼前的韩蝉虽然忧心忡忡,但显然行动自由,与“被控制”相去甚远。那么,罐摔者的谎言目的何在?仅仅是为了制造恐慌,还是……为了掩盖这间病房里真正的秘密?
“老韩,”秦平辉的声音在寂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他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精密的医疗仪器,最终落回韩蝉写满疲惫与焦虑的脸上,“你确定,伯父只是受到创芙攻击的波及?罐摔者之前可是信誓旦旦地说,你在他掌控之中。”
韩蝉闻言,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试图用惯常的冷静来掩饰内心的波澜:“老李,罐摔者的话怎么能信?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我父亲他……他的情况很复杂,创芙的攻击像是一把钥匙,意外打开了他精神深处某个……我从未触及,甚至不知其存在的领域,导致他的意识被困其中,无法回归。”
这个解释听起来合理,但秦平辉敏锐地捕捉到了韩蝉话语中那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以及他下意识避开了自己关于“信息差”的追问——韩蝉是如何精准判断他父亲的状况与创芙攻击直接相关的?
炼芯辉那被影响后略显刻板的声音在秦平辉脑海中响起,“韩蝉的陈述存在未经验证的前提假设。建议:收集更多客观证据。”
“我明白。”秦平辉在意识中回应,同时对着韩蝉点了点头,语气缓和了些许,“我并非怀疑你,老韩。只是事情牵扯到罐摔者,我们必须谨慎。当务之急是确保伯父的安全,以及弄清真相。”
就在秦平辉仔细检查病房环境时,韩蝉的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落回到父亲安详却毫无生气的面容上。外层空间的激战、罐摔者的威胁、甚至身边秦平辉带来的些许安心感,此刻都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变得模糊而遥远。占据他整个心神的,是那股不久前才体验过的、冰冷彻骨的无力感。
就在秦平辉到来之前,在确认父亲生命体征稳定后的短暂间隙里,他曾尝试过最后一次。他并非想要强行唤醒父亲,那太危险。他只是……只是想靠近一点,哪怕只是感知到一丝父亲意识海洋边缘的涟漪,捕捉到一点他沉睡中的思绪碎片也好。
他闭上眼,将自己高度敏锐的精神感知力,如同最纤细的触须,小心翼翼地探向病床上的老人。他摒除了所有科学家的理性分析,仅仅是以一个儿子的身份,去感受,去呼唤。
然而,他触及的,是一片无边无际、死寂的虚无。
没有回忆的闪光,没有情绪的波动,甚至连梦境般的混沌都感受不到。父亲的内心世界,像一颗被绝对冰封的星球,外壳完好,内部的一切活动却都已停滞。他引以为傲的、能够解析复杂公式、构建精妙理论的大脑,此刻却连父亲最简单的一个念头都无法捕捉。
一种难以言喻的遗憾和挫败感,如同细密的蛛网,缠绕上他的心脏,缓缓收紧。
他们父子二人,相伴数十载。他熟悉父亲笑起来时眼角的纹路,熟悉他思考时无意识敲击桌面的节奏,熟悉他对自己那份深沉却从不轻易言说的关切。他以为,他们是这世上最了解彼此的人。
可直到此刻,当父亲的精神世界对他彻底关闭,他才骇然发现,原来他们之间,始终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却无比坚韧的壁垒。他连父亲因何而困,在守护什么,或者……在逃避什么都无从知晓。
“这么多年……我竟然……连您会梦到什么都猜不到半点……” 这个念头无声地在他脑海中回荡,带着一丝苦涩的自嘲。
他一直致力于探索宇宙的奥秘,解析生命的本源,却连最亲近之人的内心世界都无力触及。这种认知,比面对任何科学难题的失败,都更让他感到一种深沉的悲哀和……孤独。
他甚至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个荒诞而令人心悸的念头:如果,如果父亲此刻的意识是清醒的,只是被困住了,那他是否……能感受到自己这徒劳的尝试?是否会因为儿子的无能而感到失望?
这念头让他喉头有些发紧。他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为父亲掖了掖并不凌乱的被角,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什么。这个细微的动作,与其说是照顾,不如说是他此刻唯一能做的、维系彼此联系的卑微尝试。
秦平辉的视线再次移向了这边,将韩蝉所有的细微动作尽收眼底——那凝视父亲时失焦的眼神,那下意识紧抿又松开的嘴唇,还有那看似体贴、实则透着无措的掖被角动作。
他虽无法完全洞悉韩蝉脑海中具体翻涌着怎样复杂的思绪,但那份几乎要从沉默中满溢出来的沉重,以及眉眼间难以掩饰的挫败与黯然,秦平辉看得分明。
“他是在对自己失望。” 秦平辉在心中得出了结论。这位平日里智珠在握、仿佛一切尽在掌控的韩大教授,此刻却连最亲近之人的内心世界都无法触及,这种无力感,足以击垮一个强者的骄傲。
平心而论,秦平辉对韩蝉那种近乎偏执的、希望洞悉乃至“理解”身边一切(包括他父亲内心世界)的强烈掌控欲,私下里是有些微词的。在他看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边界,有些秘密和思绪本就不必与他人共享,哪怕是至亲。过度的探究,有时反而是一种负担。
但此刻,看着韩蝉那仿佛骤然被抽去部分精气神、显得有些孤寂的背影,秦平辉心里那点因理念不同而产生的不满,也便烟消云散了。
“罢了,” 他在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现在纠结这个,毫无意义。”
眼下危机四伏,罐摔者虽退,但谜团更深。韩蝉是他重要的战友和伙伴,更是解开眼前困局的关键人物。
与其计较那些性格上的细微差异,不如集中精力应对迫在眉睫的威胁。韩蝉的遗憾和自责,是他个人的战场,秦平辉无法,也无权介入。他能做的,也是必须做的,是确保韩蝉能活着、并且有能力去面对他父亲身上真正的谜题。
他的目光从韩蝉身上移开,重新变得锐利而专注,再次仔细扫视着病房的每一个角落,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动。那份对同伴隐约的担忧,被更强大的责任感和行动力所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