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子炫流维持着医生的伪装,指尖在冰冷的电子病历板上漫无目的地滑动,划出一道道毫无意义的轨迹。她的目光却锐利如鹰隼,借助低垂的眼睑掩护,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般,细细审视着手术室内的每一个细节——从墙角不锈钢器械柜反射的冷光,到天花板无影灯每一颗灯泡的亮度,再到空气中几乎凝滞的气流。
仪器运行发出低沉而规律的嗡鸣,像是某种催眠的底噪。几位“医护人员”间偶尔交换着简短的、高度专业化的低语,词汇精准却缺乏温度。这一切,与手术台上韩蝉那平稳悠长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共同谱写成了一曲近乎完美的、“一切尽在掌握”的协奏曲。然而,正是这种过分标准、严丝合缝的“正常”,像一根极细的冰针,不断刺痛着赤子炫流的神经,让她心中的警铃无声却持续地尖鸣。
“太安静了……安静得像是排练过千百遍的舞台剧。”
“也太……流程化了。每一步都精准卡在预设的节点上,毫无生机。”
她的观察愈发深入,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悄然滋生。那几位“同事”的动作,无论是调整参数还是记录数据,都精准得如同由同一套程序控制的机械臂,分秒不差。他们之间几乎没有必要之外的眼神接触,交流仅限于最低限度的信息传递,甚至连那隐藏在口罩下的呼吸起伏,都隐隐透着一种令人不适的、近乎完美的同步韵律。他们身上的白大褂洁白得刺眼,找不到一丝褶皱或污渍,鞋底踩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竟能做到几乎完全的静音,仿佛飘浮的幽灵。
她的目光再次落回韩蝉沉静的睡颜上。除了眉宇间那一道极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蹙起,暗示着潜意识层面的波澜,他看起来与普通的深度昏迷患者别无二致。但炼芯辉冰冷的声音仿佛仍在耳边回响——“摇篮”、“钥匙”。罐摔者那疯子不惜一切代价,甚至以自身为饵,也想将某个东西送入这里……如果韩蝉是那把关键的钥匙,那么承载他的“摇篮”究竟何在?这个看似进行着常规医疗行为的手术室,为何需要布置下如此严密、甚至透出诡异气息的守护?
就在赤子炫流在现实世界的手术室内险象环生、伊焉和永梦在医院入口处与空间崩塌奋力抗争的同时,秦平辉的意识,正沉浸在一片由韩蝉潜意识构筑的、更加诡异和危险的“深层领域”之中。
这里不再是那个试图伪装成现实的“欲望空间”,而更像是一个由破碎记忆、扭曲逻辑和原始情感所直接构成的、光怪陆离的混沌之海。扭曲的几何图形如同水母般漂浮,断续的、意义不明的对话片段像背景噪音一样回荡,而最强烈的,是那股几乎要将人淹没的、混合着极致焦虑、深沉愧疚与某种……近乎献祭般决绝的执念。
“炼芯辉,还能锁定韩蝉的核心意识位置吗?” 秦平辉在翻涌的意识乱流中艰难地维持着自我,如同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他能感觉到韩蝉的意识就在这片混沌的某处,但其具体方位却如同海市蜃楼,难以捕捉。
秦平辉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带着不容置喙的冰冷锋芒,缓缓剖开了韩蝉赖以生存的最后假象。他深邃的目光如同无形的镣铐,紧紧锁住韩蝉那双骤然失去血色的脸,语气平静得近乎残酷,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对方最脆弱的神经上:
“你精心构筑的那个欲望空间,那个让你流连忘返、宁愿沉溺其中的美梦……在里面昏迷不醒,需要你日夜守护、牵肠挂肚的人,是你父亲,对吧?”他刻意略作停顿,让这句铺垫的份量在死寂的空气里彻底沉淀、发酵,直至看到韩蝉眼睫难以自抑的颤抖,才不疾不徐地掷出那真正致命的一击,“但现实,恰恰是血淋淋的反面。现实中,躺在白色病床上生命体征微弱,依靠冰冷仪器维持一线生机的人,是你韩蝉自己。而在你那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现实病床前,不眠不休、形销骨立地握着你的手,苦苦等待一个渺茫奇迹的人,才是你父亲。”
话音落下的瞬间,仿佛有看不见的裂缝在空气中蔓延。秦平辉几不可察地耸了耸肩,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轻慢,视线略微偏向虚空,仿佛在对着某个只有他能感知和对话的存在无声交流。他唇角牵起一丝混杂着无奈与疏离的浅淡弧度,在脑中对炼芯辉传递着思绪:“如此刻意地构建对比来煽情,真的必要吗?坦白说,我个人很不欣赏这种直白到近乎粗暴的方式。核心真相既然已经摊开,再强行延长并放大他的痛苦进程,在我看来,除了满足某种恶趣味,并无实际存在的意义。”
他意念刚落,炼芯辉那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的声音,便如同精准运行的代码般直接在他意识深处响起,冷静而高效到了极致:“理解你的个人观感与不适。但从干预效率角度进行量化评估,此种强烈的情绪反差,能更深刻地冲击并瓦解他固有的心理防御机制。让他无比清晰地‘看见’父亲在残酷现实中的卑微守护,并与他自身在幻境中所扮演的悲情角色形成尖锐讽刺的对照,能更有效地摧毁他对虚幻世界的依赖锚点,显着加速其认知重构与回归现实的进程。结论是:痛苦在此处是必要的催化剂,此刻看似残忍地延长它,恰恰是为了从根源上更快、更彻底地终结它。”
秦平辉收回那片刻的走神,目光重新聚焦于韩蝉身上,如同冷静的观察者记录着实验体的最终反应。他清晰地看到,韩蝉眼中那些曾经固守的、执拗的、甚至带点自欺欺人的东西,正在他话语的余烬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解、塌陷,最后,悉数归于一片绝望过后、万念俱灰的死寂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