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子炫芯那声带着戏谑与斗志的“主角”宣言,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自己心中漾开了不一样的涟漪。她率先转身,迈步走向那扇象征着司法权威的沉重合金大门,高跟鞋跟敲击在光洁地面上,发出清晰而孤决的声响,与空中尚未完全消散的钟鸣奇异地应和着。
秦露希紧随其后,她收起了光屏,却收不起满腹的思绪。指尖还残留着快速敲击虚拟键盘的微麻感,那些反复推敲的字句在她脑中盘旋、碰撞。
她忍不住又瞥了一眼身旁的赤子炫芯——对方那混合着自信与顽皮的侧脸,在此刻仿佛成了一种坚实的力量,让她翻涌的心潮略微平复。
崇博依旧是那个沉默的影子,他的步伐不快不慢,恰好跟在两个女孩身后一步之遥的位置,仿佛一道无声的屏障。他的目光掠过前方赤子炫芯飞扬的发梢,掠过秦露希微微紧绷的单薄肩膀,最后落在那扇越来越近、正缓缓开启的法庭大门上。门内泄出的冷光,将他平静无波的眼眸映得有些发亮,没人知道这位退学生在想什么。
就在三人即将踏入法庭的前一秒,赤子炫芯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眼角的余光最后一次扫过秦露希。看到那女孩深吸一口气,挺直了原本因紧张而微蜷的背脊,将那份破釜沉舟的决绝凝固成了一种走入战场的姿态。
“啧,”赤子炫芯在心底极轻地自语,那点看乐子的心态彻底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覆盖,“看来……得认真‘玩’这一把了。”
她脸上那抹玩味的弧度收敛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锐利的神情。下一秒,她不再犹豫,一步跨入了法庭那庄严而充满压迫感的空间内。
巨大的穹顶,环形的旁听席上投来无数道意味不明的目光,还有正前方那高高在上的法官席……以及对面,顾影学院代表团那边,那位“秃顶反光”的“铁腕”律师古德曼先生,正用一种审视而略带轻蔑的眼神看了过来。
空气里弥漫着法律条文特有的冰冷气息和无声的硝烟。
赤子炫芯仿佛能听到身后秦露希骤然加快的心跳声,但她自己的步伐却愈发稳定。她甚至没有去看古德曼律师,而是径直走向属于被告方的席位,姿态坦然得像走向自己的王座。
高悬的徽章下,顾影学院的代表律师古德曼先生整理了一下一丝不苟的领带,缓缓起身。他身材微胖,头顶锃亮,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如鹰,每一步都带着久经沙场的压迫感。
“法官大人,各位陪审员,”他的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瞬间吸引了全场的注意力,“本案的核心,在于对竞赛规则神圣性的维护,以及对校园纯净环境的扞卫。”
他的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被告席,最终定格在一直沉默不语的崇博身上。
“我方有充分证据表明,幻梦学院在此次至关重要的‘吉祥物马拉松’中,派出的参赛者——崇博,并非其正式在校学生!”他刻意停顿,让这个指控在寂静的法庭中回荡,“根据赛事章程第7条第3款,参赛者必须为‘注册在读的本校学生’。而这位崇博同学……”
他拿起一份文件,像是握住了必胜的武器,声音陡然提高:“已于三个月前,正式办理了退学手续!一个已经脱离学院的人,有何资格代表学院参赛?这不仅是赤裸裸的违规,更是对竞赛公平性的严重亵渎!幻梦学院此举,无异于指使一个‘外部雇佣兵’,玷污了这场旨在展示学子风采的盛事!”
指控掷地有声,逻辑清晰。旁听席上传来一阵细微的骚动,不少目光聚焦在崇博身上,带着审视与怀疑。古德曼律师满意地看到被告席上秦露希的脸色微微发白,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赤子炫芯甚至没有站起来,她只是缓缓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在脸色微沉的古德曼脸上,那双明亮的眼睛里,之前看乐子的神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锐利的探究。
“所以,古德曼律师,”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法庭的每个角落,“我非常好奇。您,以及您所代表的顾影学院,是通过何种渠道,如此精准且确信地,得知崇博先生是一位‘已退学的学生’的呢?”
她微微前倾身体,嘴角勾起一个没有任何笑意的弧度。
面对赤子炫芯那记角度巧妙的反问,古德曼律师的脸上并未浮现出丝毫波动。他像是早已预料到会有此一问,神情间反而流露出一种了然于胸的从容。他轻轻扶了一下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温和却深邃,语气平稳得像是在进行学术探讨。
“这位同学关注的点很细致。”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让人不自觉集中注意力的磁性,“关于信息来源,这其实是一个程序性的问题。任何负责任的参赛方,在赛前对主要竞争对手进行基础的资料核实,都是常规且必要的准备流程。崇博同学的名字,在贵校过往的公开记录中不难找到。至于他的学籍状态,”他略微停顿,像是在选择最恰当的表述,“通过向相关管理部门进行合规的查询,很容易就能确认。这一切,都是基于公开、透明的信息渠道完成的。”
他的解释条理清晰,不疾不徐,完全不见攻击性,反而像是在耐心地普及一种常识。他将“质疑”巧妙地转化为了对“常规流程”的说明,姿态放得很低,却反而凸显出其立场的稳固。
赤子炫芯静静地听着,之前微微蹙起的眉头缓缓舒展开,但眼底那抹专注的光芒却更盛了。
她心中暗忖。对方没有落入言语交锋的陷阱,也没有展现出任何咄咄逼人的姿态,但这种近乎“闲庭信步”般的回应,反而更显功力。这仿佛是在无声地传达:“看,我们只是在遵循最基本的准备步骤,就自然而然地发现了这个不容争议的事实。我们甚至无需动用更复杂的手段。” 这是一种建立在充分准备之上的、温和却坚实的自信。
古德曼律师没有再在这一点上纠缠,他彬彬有礼地向赤子炫芯微一颔首,随即从容地将目光转向法官,语气依旧沉稳:“法官大人,基于上述核实结果,幻创学院派遣非在校学生参赛的事实清晰明确,这与赛事章程的规定存在直接冲突。因此,我方坚持认为,其比赛成绩应被视为无效。”
他的陈述有理有据,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逻辑力量,如同平静水面下涌动的暗流,将压力无声地推向被告席。
赤子炫芯的指尖在硬质入场证的边缘无意识地来回摩挲,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她的目光看似落在前方古德曼律师沉稳的背影上,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牢牢锁在身旁的秦露希身上。
那份过于沉重的凝重感,像一层无形的薄纱笼罩着秦露希,与她记忆中那个会因为学长一句夸奖就耳根泛红的女孩判若两人。赤子炫芯心里的那点好奇,像被小火慢煎,越来越难以忽视。
“至于吗?”她忍不住在心里嘀咕。对她而言,幻创学院就算真因为这点“小违规”被处罚,名声受损,也不过是履历上无关痛痒的一笔,甚至可能成为下次茶会上用来调侃自家学校管理松散的谈资。她的世界广阔得多,一所高中的声誉,还不足以让她露出如此…如临大敌的神情。
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她想立刻写张小纸条,揉成一团,精准地丢到秦露希手边,上面就写一句:“喂,你到底在紧张什么?天塌不下来。”
她的手指甚至微微动了一下,仿佛已经感受到了纸笔的触感。
但就在这一刹那,她的动作僵住了。
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对面顾影学院席位上一道若有若无的视线,那视线带着审视,像是在评估她们的状态。赤子炫芯的心猛地一凛。
“不行。”
在这个节骨眼上,任何私下的小动作,尤其是在对方律师刚刚展现了那般沉稳老练的姿态后,都会显得极其幼稚和不专业。那无异于向对手,向整个法庭宣告:看啊,她们慌了,她们内部沟通不畅,她们之前的准备都是纸上谈兵,一到真刀真枪的场合就只会靠传纸条这种小把戏互通有无。
“气势上不能输。”
这个念头清晰地浮现在她脑中。一旦在气势上露了怯,后续的辩论就会更加被动。她必须维持住表面上的冷静与成竹在胸,哪怕内心早已被好奇和些许的不安挠得发痒。
她强行压下了那股传纸条的冲动,微微吸了一口气,将摩挲入场证的指尖收紧,稳稳地按在了桌面上。她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挺直而专注,仿佛所有的注意力都已完全投入于法庭的流程之中。
只是,那份对秦露希反常状态的疑惑,被她更深地埋进了心底,像一颗悄然种下的种子,等待着破土而出的时机。现在,还不是时候。她必须先打赢眼前这场关乎“气势”的无形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