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的洞庭湖畔，天刚蒙蒙亮，家家户户、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就撕破了渔村的宁静。
不是城里那种噼里啪啦的串炮，多是农户自家卷的小鞭炮，一两响、三五响，声音沉闷却喜庆，带着烟火气在晨雾里弥漫。
沈知言是被院门外的脚步声吵醒的。他披衣起身，推开门，只见秋菊正踮着脚看自家门框上贴着的春联，红纸黑字是沈知言写的，
上联“战地春归山河暖”，下联“渔村岁稔家国安”，横批“国泰民安”。
春桃和夏荷则在院里扫雪，昨夜下了场小雪，薄薄一层铺在青砖地上，被她们扫出一条干净的小径，雪沫子沾在发梢，像缀了层碎玉。
“先生，您醒啦！”秋菊回头，脸上带着雀跃，“今日要去给李大爷、张婶他们拜年呢，刘组长说，还要去军属家送福字！”
沈知言笑着点头，目光掠过院外。村里的土路上已有不少人影，穿新衣的孩子们提着布口袋，挨家挨户讨糖吃，嘴里喊着“恭喜发财”“万事如意”，声音脆生生的。妇女们则挎着竹篮，里面装着自家蒸的发糕、晒的腊鱼，互相串门道贺，笑声顺着风飘得老远。
早饭后，沈知言带着三个丫头出门拜年。李大爷是村里的老渔民，去年土地改革一家人还分了三亩水田，今年春节过得格外宽裕，见他们来，忙不迭地往她们口袋里塞花生、瓜子，又端出甜酒冲蛋，热乎的汤汁里浮着两颗鸡蛋打的蛋花。
“沈牙子，今年这年过得踏实啊！”李大爷咂着旱烟，脸上的皱纹笑成了花，“分了地，收了粮，卖鱼也没有那么多税和保护费了，孩子们今年也能去村里的学校读书了了，这一切都是托了国家的福啊，这种生活放以前那社会，咱们这泥腿子哪敢想咯！”
张婶家的院子里，正炖着腊蹄子，香气飘满整条巷。她男人前年参的军，是军人，去年冬天去了朝鲜，家里只有她和一双儿女。
沈知言让春桃递上一包晒干的虾米和两斤发糕，轻声道：“张婶，过年好。家里有啥难处，尽管开口。”
张婶眼圈微红，却笑着摆手：“多谢沈牙子惦记，没啥难处。
区里和互助组照顾得好，互助组也常来帮忙，前几日还收到他从朝鲜寄来的信，说一切都好，让我放心。”她指着墙上贴的“光荣军属”牌匾，语气里满是骄傲，“只要他在前线能打胜仗，然后安全的回来，咱们在家再苦再累都值！”
村里的晒谷场上，早已聚了不少人。公社组织了扭秧歌的队伍，姑娘媳妇们穿着花棉袄，腰间系着红绸，踩着鼓点扭得热火朝天。
几个汉子敲着锣鼓，鼓声咚咚，震得人心里发暖。刘组长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干部服，正给大家分发福字，见沈知言过来，笑着迎上来：“沈牙子，新年好啊！这个年过得真热闹啊，一会儿还有猜灯谜、套圈的，咱们也沾沾喜气！”
沈知言笑着回应，目光却留意到不远处的角落里，几个商户模样的人正低声交谈。
为首的是镇上粮铺的王老板，还有盐商赵老板，他们脸上带着笑意，眼神却有些闪烁。旁边有人低声议论：
“听说王老板的粮价涨了，去年一斤大米一千二百元（旧币），今年开春就要涨到二千五百元了！”
“不止呢，赵老板的盐也贵了，以前一升盐两千五百元，现在都要五千元了！”
夏荷也听到了，悄悄拉了拉沈知言的衣袖，眉头微蹙：“先生，他们怎么能涨价呢？好多人家还等着买粮买盐过日子呢，军属家更是省吃俭用……”
沈知言眼神沉了沉，春节本是物资流通的旺季，可北边战事吃紧，志愿军需要大量的粮饷、物资支援，后方有些不法商人却趁机囤积居奇，抬高物价。
这种风气若不遏制，不仅会让百姓生活困苦，更会动摇前线的后勤保障，政府肯定不会看着不管的。
日头渐渐升高，雪也化了，露出湿润的泥土。孩子们在晒谷场上追逐打闹，秧歌队的鼓声越来越响，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都冒出袅袅炊烟，炖肉的香气、炒货的焦香、擂茶的清香混合在一起，构成了最鲜活的年味。
可沈知言心里清楚，这热闹之下，正潜藏着一股暗流——那些发国难财的私心，那些旧时代遗留下来的官痞，以及内外勾结打算趁机作乱的间谍，终将忍不住内心的贪婪和对国家的看衰，会要动手的。
傍晚归家时，暮色四合，村里的煤油灯火次第亮起。三个丫头累得满脸通红，口袋里装满了糖果、花生，叽叽喳喳地说着白天的趣事。
沈知言走在后面，望着远处黑漆漆的洞庭湖，湖面风平浪静。
“先生，明日还要去给邻村的军属拜年吗？”春桃回头问。
“去。”沈知言点头，语气坚定，“不仅要去，还要大张旗鼓的去，要告诉大家，咱们家是拥护政府，拥护国家政策的积极分子。”
炉火依旧温暖，陶壶里的擂茶再次煮沸，香气氤氲。窗外的鞭炮声还在零星响起，年味正浓，可一场关乎国家清明、百姓生计的风暴，已在这祥和的氛围中，悄然酝酿。
春节的热闹像潮水般退去，转眼到了正月十五。按理说，年还没过完，可渔村的气氛却渐渐变了，不再是之前的欢天喜地，反而多了几分焦虑和抱怨。
最先察觉到不对劲的是春桃。她去镇上买盐，准备腌些咸菜，却发现赵老板的盐铺前围了不少人，吵吵嚷嚷的。“赵老板，你这盐怎么又涨价了？前几日还是三千元一升，今日就涨到四千元了？”一个老大娘捂着竹篮，急得眼圈发红，“你这是要逼死人啊！”
赵老板靠在柜台后，脸上堆着假笑，语气却硬邦邦的：“大娘，不是我要涨价，是进货价涨了。北边打仗，运输困难，盐运不过来，物以稀为贵，我也没办法啊！”
“胡说！”人群里有人喊道，“我昨日还看见你家后院堆着好几麻袋盐，分明是故意囤积，想抬高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