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西的夏日,在白山黑水间显得格外短暂。蝉鸣声中,于凤至站在刚修复的义县县城城墙上,俯瞰着脚下这片初具规模的抗日根据地。与数月前的残破混乱相比,如今的辽西控制区已呈现出一种战时特有的秩序与活力。
城外的田野里,玉米和高粱长势喜人,“春耕互助会”的旗帜在田埂间隐约可见。经过减租减息与互助生产,农民的生产积极性被调动起来,虽然谈不上丰衣足食,但至少缓解了春荒,稳住了民心。城内,原本废弃的作坊重新响起叮当声,方宏毅主持的“辽西修械所”规模扩大了不少,不仅能修复枪械,甚至开始小批量生产复装子弹和威力不小的“马尾手榴弹”。更让她欣慰的是,街头巷尾多了些挂着“识字班”或“民众夜校”牌子的场所,琅琅读书声时常在傍晚响起。
“夫人,这是本月流通券的发行和回笼情况,信用维持得很好,百姓愿意用。”负责经济事务的干部递上报表,脸上带着一丝自豪。
于凤至接过报表,仔细审阅。这小范围的金融实验成功,不仅保障了军需采购,更在民间建立了初步的信用,使得根据地的经济血脉得以流通。她知道,这背后是秦先生在关内冒着风险进行的一系列复杂操作,用根据地收集的土产换回急需的物资。
“很好,但要继续保持谨慎,控制发行量,绝不能滥发。”于凤至叮嘱道,“特别是药品和布匹,要优先保障。”
“是,夫人。秦先生那边刚传来消息,又有一批奎宁和纱布通过秘密渠道运出来了,不日即可抵达。”
正说着,谭海引着风尘仆仆的塞克特顾问走了过来。塞克特的脸色比初到锦州时红润了些,但眉头依旧紧锁。
“于夫人,张将军,”塞克特开门见山,“根据各方情报和我们的侦察,日军在辽西正面暂时采取了守势,但他们加强了经济封锁,并且似乎在策划针对我们后勤补给线和根据地的渗透与破坏。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张汉卿点了点头,经过连番磨砺,他显得沉稳了许多:“顾问所言极是。我们的防线初步稳固,但远未高枕无忧。凤至,你之前提过的,组建精干小部队,深入敌后袭扰、搜集情报的方案,我认为可以着手实施了。”
“这正是我想汇报的。”于凤至接过话头,“根据塞克特顾问的纲要和我们的实际情况,我提议从各‘挺进支队’和讲武堂学员中抽调骨干,组建数支‘敌后武工队’。他们不仅要懂军事,更要会做群众工作,能在敌占区生存、活动,像钉子一样扎在敌人身边。”
“人选和训练呢?”张汉卿问。
“孙铭九推荐了几个在锦州巷战中表现出色的连长和排长,都是胆大心细、对当地情况熟悉的人。训练由塞克特顾问的团队负责,重点是小分队战术、侦察、爆破、伪装以及……简单的日语和伪军策反技巧。”于凤至答道,“另外,北满的黄显声也传来消息,他们在哈尔滨附近成功袭击了一支日军运输队,缴获了一批弹药和地图,证明这种战术是有效的。”
提到北满,于凤至心中稍慰。黄显声和徐建业等人不仅站稳了脚跟,还不断通过秘密渠道送来关于日军兵力调动、物资囤积点的宝贵情报。更重要的是,徐建业信中提及,与“进步朋友”的联系已更加顺畅,对方提供了一些关于日军密码更换和关东军内部人事变动的情报,价值极高。这一切,都让于凤至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却在不断壮大的网络正在东北的黑土地上蔓延。
然而,危机总与机遇并存。几天后,一个坏消息从承德方向传来。热河都统汤玉麟部下一个骑兵团长,受到日伪高官厚禄的诱惑,企图率部投敌,并计划偷袭周濂在承德的办事处,作为“投名状”。
消息被周濂安插在该团的眼线冒死送出。情况万分危急!
“这个败类!”张汉卿闻讯大怒,“立刻派兵剿灭!”
“不可!”于凤至立刻阻止,“我军主力正在正面与日军对峙,若分兵热河,恐防线有失。况且,此事不宜声张,否则易引起热河各部恐慌,甚至连锁反应。”
“那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着他投敌?”张汉卿焦躁道。
于凤至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此事,或可交由即将完成训练的‘武工队’处理,也算是一次实战检验。同时,请周参议利用其在热河的关系,设法稳住该团其他军官,尤其是副团长和营连长们。有时候,内部解决,比外部强攻更有效。”
她随即召见了武工队的负责人,一位名叫赵振华的原讲武堂教官,详细交代了任务:精干小队潜入,查明情况,若叛变属实,则寻机果断处置首恶,尽量争取或中立其余官兵。
赵振华领命而去。七日后,捷报传回。武工队成功潜入该团驻地,在周濂的内应配合下,于叛徒团长与日伪代表秘密会面时发动突袭,当场击毙团长及日伪代表数人,并迅速控制局面。随后,周濂出面,宣布该团长罪状,提拔了立场坚定的副团长,不仅平息了叛乱,还顺势整顿了该部,稳住了热河局面。
此事在辽西和热河抗日力量内部引起不小震动。一方面,挫败了日伪的策反阴谋;另一方面,也展示了于凤至所倡导的精干力量和灵活手段的威力。张汉卿对武工队的看法彻底改观,下令扩大组建规模。
塞克特对此评价道:“这是非常规战争的有效应用。于夫人,您对战争形态的理解,超越了单纯的军事范畴。”
于凤至未因赞誉而自满。她知道,这只是开始。日军的封锁在加剧,根据地的物资供应依然紧张,外部形势依旧严峻。南京国民政府的态度依旧暧昧,全国范围的抗战尚未爆发。
但她能看到希望所在。辽西的根基在一点点夯实,北满的火种在顽强燃烧,与关内真正抗日力量的纽带在悄然连接。她主持起草的《告东北同胞书》,通过各种渠道散播出去,号召不愿做奴隶的人们团结起来,用各种方式抵抗侵略。
“我们不是在等待胜利,我们是在创造胜利的条件。”在一次军政联席会议上,于凤至对在场的将领和官员们说道,“每一颗收获的粮食,每一件修复的武器,每一个觉醒的民众,每一个被消灭的叛徒,都是我们走向胜利的一块基石。”
窗外,辽西的夜空繁星点点。这些散布在东北各地的抵抗力量,正如这夜空中的星辰,虽然分散,却彼此辉映,终将汇聚成不可阻挡的洪流。前路依然漫长,但星火已然燎原,势不可挡。她拿起笔,开始规划下一步——如何利用即将到来的秋季,进一步巩固根据地,并尝试将辽西与北满的抗日区域更有效地连接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