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河镇的改变在冰封的土地上缓慢而坚定地渗透,而远在数千里之外的国际局势与战略博弈,正以一种无形却强大的力量,影响着这片北满孤岛乃至整个中国的战局。于凤至通过苏联渠道断断续续获取的情报,以及徐建业情报网络从敌占区零星拼凑的信息,都指向一个重大的转折——日军的战争机器,开始显露出疲于奔命的窘态。
“旅座,这是刚破译的关东军内部往来电文摘要,以及老伊万那边传来的国际消息汇总。”徐建业将几页薄薄的纸张放在于凤至的案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振奋。
于凤至放下手中正在审阅的《士兵委员会试行情况报告》,立刻拿起那份摘要。上面的信息零碎却指向明确:日军在华占领区,特别是华北、华中,遭遇了顽强而普遍的抵抗,占领成本急剧上升,预期的“以战养战”策略效果不彰,占领区内并未发现预期中可供大规模掠夺的、能立即支撑战争的重工业资源和战略矿产。更重要的是,美国、英国、荷兰等国家,已逐步启动了对日本的石油、废钢铁、有色金属等关键战略物资的出口限制乃至禁运。
“日本人,要狗急跳墙了。”于凤至指尖点着情报上关于“南下战略”和“滇缅公路”的字眼,眼神锐利。她清晰地知道历史走向,日军为了夺取东南亚的石油、橡胶、锡等资源,并切断国际上援助中国的最后一条陆地大动脉——滇缅公路,必然会将战略重心进一步南倾,开辟东南亚战场。
“如此一来,关东军的日子,怕是要不好过了。”徐建业分析道,“为了支持南下作战,关东军的精锐部队、装备,乃至后勤补给,很可能被大量抽调和优先保障南方。我们在华北、东北地区面对的日军,其补给强度和作战频率,恐怕会有所下降。”
于凤至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目光扫过广袤的东北和华北。“这是我们的机会,也是更大的考验。”她沉声道,“机会在于,日军后方相对空虚,我们面临的压力会减轻,有更广阔的空间进行发展和巩固。考验在于,日军为了维持占领区的‘稳定’,确保其作为战略后方的安全,对像我们这样的敌后武装的清剿,可能会更加疯狂和不择手段,试图在我们真正壮大之前,扼杀在摇篮里。”
她立刻召集了旅部核心成员进行形势分析。
“好消息是,鬼子以后送来的‘点心’可能会变少点。”王栓柱咧了咧嘴,引得众人一阵低笑,气氛稍缓。
赵永胜则更关注实际:“日军补给若真减少,其偏远据点的守军士气会更低落,依赖后勤的程度更高。我们可以针对其运输线做更多文章。而且,伪军的动摇可能会加剧,有利于我们进行策反和瓦解。”
“我们的土地政策和群众工作,必须加快步伐!”于凤至强调,“日军力量收缩,控制力减弱,正是我们深入乡村、建立巩固根据地的黄金窗口期!文宣部和群众工作队要加大活动范围和力度,不仅要宣传,更要迅速帮助建立起基层政权和民兵组织,让群众有能力自己保护分到的土地和粮食!”
她看向徐建业:“情报工作要更加主动。不仅要关注日军军事调动,更要密切关注其经济掠夺政策的变化,特别是对粮食、矿产的征收情况。这直接关系到民生,也是我们发动群众、揭露敌人残暴的最好素材。”
“另外,”于凤至目光深邃,“通过苏联渠道,向安德烈先生传递一个明确信息:日军战略重心南移,苏联东线的压力将实质性减轻。我们希望在这种新形势下,能获得更稳定、更直接的军事援助,尤其是通讯器材、炸药和制造武器弹药的原材料。我们可以承诺,在东北更有效地牵制乃至打击日伪力量,配合苏联的远东安全战略。”
新的形势带来了新的机遇与挑战。独立旅这艘刚刚在北满找到一丝锚地的小船,即将面对的是看似风浪稍平、实则暗流更加汹涌的海域。
果不其然,在随后的日子里,黑河镇周边日伪军的活动频率明显下降,以往定期的小规模“扫荡”似乎停止了。一些边缘的炮楼据点甚至出现了伪军士兵偷偷跑出来,用粮食或弹药向老百姓换取食盐、布匹等生活物资的情况。日军运输队的规模似乎也有所缩小,护卫力量减弱。
独立旅抓住时机,一面加速内部整训和思想建设,一面以连排为单位,更加活跃地出击。他们伏击运输队,拔除孤立的据点,将控制区向黑河镇四周稳步推进。每一次军事行动之后,群众工作队紧随其后,发动群众,分配斗争果实,建立农会和民兵。一种充满生气的、不同于日伪残酷统治的新秩序,在这片白色世界里顽强地萌发。
然而,于凤至和徐建业都清楚,这短暂的“宽松”绝非常态。关东军司令部绝不会坐视后方出现一个日益壮大的“脓疮”。土肥原贤二的特务机关,必然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正加紧活动。那些暂时沉寂的日伪军,更像是在收缩拳头,等待着致命一击的最佳时机。
风雪依旧,但空气中的味道已经不同。夹杂着的,不仅仅是木柴燃烧的烟火气,还有变革的躁动,以及大战来临前特有的、令人心悸的宁静。于凤至知道,他们必须在这暴风雨前的间隙里,以最快的速度,让自己这棵幼苗的根系,扎得更深,更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