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辽西丘陵的轮廓在渐暗的天光中变得模糊而狰狞。一支精悍的小队,约十余人,牵着几匹驮着货物的骡马,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穿梭在密林与沟壑之间。为首之人,身形矫健,眼神锐利如鹰,正是赵振华。他接到了一项自辽西根据地建立以来,或许是最为重要也最为危险的命令——护送一份关乎国际视听、足以影响国联调查团判断的绝密材料,穿越日军严密封锁的辽西走廊,前往仍在国民政府控制下的北平。
这份材料由于凤至亲自整理审定,不仅包含了详实的文字报告、统计数字,还有徐建业手下情报员冒死拍摄的数十张照片底片,清晰记录了被焚毁的村庄、遭屠戮的平民遗体、以及日军轰炸造成的惨状。它们被巧妙地隐藏在一批用于伪装的中药材和皮货之中。
“队长,前面就是‘鬼见愁’隘口,日军的巡逻队最近增加了两倍。”一名前去探路的队员气喘吁吁地返回,压低声音报告。
赵振华抹了把脸上的露水和汗水,借着最后一点天光,仔细审视着地图上那条被红线标记出的、理论上最隐蔽但也最危险的路线。“绕不过去,只能硬闯,或者等他们换岗的间隙。”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通知下去,检查装备,保持绝对静默,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开枪。万一暴露,一组负责引开敌人,二组不惜一切代价,带着货物按备用路线突围!”
队员们默默点头,眼神中没有畏惧,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决绝。他们深知肩上背负的重量,这不仅仅是一批货物,更是东北三千万同胞的血泪控诉,是打破日本人谎言的关键。
与此同时,义县指挥部内,于凤至的心也悬在半空。她知道赵振华小队已经出发,每一步都踏在刀尖上。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他事务上,以缓解内心的焦灼。
“夫人,这是讲武堂政治科第一期学员的分配方案,请您过目。”谭海递上一份名单。这些受过新式思想教育和军事训练的年轻学员,将被分配到各主力部队担任见习指导员或基层军官,是“政治委员制度”试点和军队革新的种子。
于凤至仔细审阅着,不时用笔勾画调整。“这个叫陈启明的,成绩优异,思想活跃,放到孙铭九的挺进支队去,那里战斗频繁,需要这样有冲劲的年轻人。李素贞,女学员中的佼佼者,安排到后方医院或者民运部门,发挥她细致耐心的长处……”她深知,人才的培养与使用,是根基深植的保障。
然而,坏消息还是不期而至。张汉卿铁青着脸从外面进来,将一份电报拍在桌上。“王以哲刚报上来的,我们派往阜新方向侦察的一个班,遭遇日军精锐小部队伏击,只回来了三个人,带回来一个消息——日军似乎正在秘密修筑一条简易公路,方向直指我们防线的侧翼,青龙背。”
“青龙背?”于凤至立刻走到地图前。青龙背地势险要,但并非传统上的主要防御方向,因此工事相对薄弱。如果日军从此处突入,可以绕过我军正面防线的主力,直插义县后方。“板垣果然不甘寂寞,明面上暂停大规模进攻,暗地里却在玩迂回包抄的把戏!”
“他想抄咱们后路!”张汉卿一拳砸在地图上,“命令王以哲,立刻抽调精锐,加强青龙背方向的警戒和工事构筑!同时,让孙铭九派小股部队,沿疑似日军修路的方向进行武装侦察,摸清他们的进度和兵力配置!”
战争的阴云并未因短暂的间歇而散去,反而以另一种更加诡谲的方式弥漫开来。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方文慧带来了一线希望。“夫人,顾先生通过渠道传来消息,他在北平的联系人已经初步接触到了那位《芝加哥论坛报》的记者哈雷特·阿班,此人以报道远东事务着称,对日本扩张持批评态度。顾先生认为他有接纳材料的可能性,但需要确保绝对安全,提议在六国饭店进行一次‘偶遇’。”
“六国饭店……”于凤至沉吟,那是外国记者和外交官聚集的地方,相对安全,但也鱼龙混杂。“通知我们潜伏在北平的人,全力配合顾先生的安排,务必确保赵振华小队抵达后,能第一时间将材料安全转交。”
就在这时,机要秘书送来一封来自北满的密电。黄显声汇报,他们按照计划,在一次突袭中,故意放走了几名经过教育的日军俘虏,并散播了部分关于辽西抵抗力量真实情况的消息。同时,他们袭击了一个被日军树为“模范治安区”的村镇,缴获了日方强迫民众迎接调查团、伪造和谐景象的指令文件。
“霆午做得很好!”于凤至精神一振,“这些活口和文件,都是戳穿日本人谎言的利器。立刻将北满的情报整理出来,如果可能,想办法也送到北平去,与赵振华携带的材料相互印证!”
时间在焦虑的等待和紧张的部署中一点点流逝。前线的侦察兵与日军的小股部队发生了数次交火,青龙背方向的紧张气氛与日俱增。张汉卿调兵遣将,不断加固着这个新发现的软肋。
七天后一个深夜,义县指挥部那台专用的电台,终于收到了来自北平的、用预定密码发来的简短信号:“货已平安入库,掌柜的表示满意。”
信号很短,含义却明确——赵振华小队成功突破了封锁线,将材料安全送达北平,并且顾慎之的联系人已经与目标记者接上了头!
于凤至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微微松弛下来。她走到窗前,推开一丝缝隙,夜风带着凉意涌入。远方的黑暗中,似乎有隐约的灯火在闪烁,那是仍在坚守的前线。
“信使成功了第一步。”她轻声自语,仿佛在对自己说,也仿佛在对这片饱经磨难的土地说,“接下来,就看舆论的战场了。”
而几乎在同一时刻,青龙背方向,突然传来了密集的枪声和爆炸声,划破了夜的寂静。板垣的“暗刃”,终于出鞘了。